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慕修澤是帶着怒意離開的。
走之前他撂下句話。
“你就是仗着朕心裏有你。”
房門被呯地一聲關上時,關靜姝隱約聽見了外面周成喊了句。
“陛下,您去哪兒?”
接着很快一切恢復平靜,原本混亂的房內只剩下她一人,靜得只聽見窗外暴雨砸在房檐窗上的響動。
此時的關靜姝已經沒什麼多餘的精力去想方才的事了,甚至連這些日子帶給她痛苦的那些真相都逐漸開始離她遠去。
從都陽侯府出來時她便衣着單薄,即便如今正是夏日,可暴雨如注,她在這樣的雨天中獨自走了一個多時辰,被天子接走後直到現在都沒能沐浴換上乾淨的衣服,方才又動了氣,眼下便是躺着架子床上,身上蓋了錦被,卻不能叫她冰冷的身子感到絲毫暖意,反倒開始陣陣泛涼。
那是從內里泛出從冷意,那寒冷彷彿有了生命的蛇,在她渾身四肢百骸四處遊走。關靜姝指尖捏着身上的被子,想用點力將自己裹起,可動了動渾身卻發現彷彿有千斤重,原本冰冷的四肢此時忽然有些發熱起來。
但不多時,那溫度便又被驟然而起的冰冷衝散,就這樣一直忽冷忽熱着,不得安寧。
淋了大雨後,她整個人也開始變得昏昏沉沉起來,甚至連雙眼都難以睜開,唯有耳邊還能聽見些聲音,只是意識遲鈍了不少。
恍惚間似乎聽見有開門的聲音,接着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三個模樣還有些稚嫩的丫頭走了進來。
“姑娘,奴婢們伺候您沐浴。”
直到被扶着坐進了冒着熱氣的水中,關靜姝渾身才終於感受到真正的溫暖,而不是似先前那般冷熱交替的難受之感。
被派來的小丫頭手腳麻利仔細,且在替她沐浴時極少說話,只是安靜做着自己的事。
關靜姝並不習慣沐浴時有人這樣仔細地伺候,可此時的她全身的力氣都幾乎被抽走,莫說動手了,就連開口都極為困難,因此只能頭微靠在盛了熱水的浴桶邊上。
“姑娘,可要起身了?”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起重工一個丫頭開口問了句。
關靜姝感覺到桶中的水似乎開始變冷了,可她感覺自己渾身發熱,聽得這話便嗯了一聲,頗用了些力氣回了句說要起身。
可話說完后,她等到的不是三個丫頭將她從水中扶起,反而是良久的沉默。
接着隱約中聽見有人喊了聲。
“呀,額頭好燙!”
“臉上也紅得很,別是染了風寒了!”
“快,快去告訴陛下!”
之後的話關靜姝再沒聽見。
她只知道自己腦子一片混沌,各種思緒如同走馬燈似的不停閃過,可她卻始終抓不住那些碎片般的景象,只能緩緩喘息着,任由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
她好像又一次落入夢中,和先前光怪陸離的壓抑景象不同,這回她回到了自己最開心無憂的那段日子。
她看見自己第一次入宮,第一次見到當時的安陽公主,第一次被公主帶着去東宮認識了那時的太子。
後來三人一起玩樂,一起跑鬧。
皇后和陛下知道關靜姝和太子公主關係好,可誰也沒提起規矩之事。
倒是後來皇后很是喜歡關靜姝,還特意下旨許她可自行遞帖子入宮,不必跟着自己父親一道。
那之後關靜姝更高興了,隔個幾日便要入宮找長公主。
彼時太子剛剛開始跟着陛下理政,時常都是在兩人玩開了后才匆匆趕來。
接着待不了多久又匆匆離去。
“殿下,我覺得太子要這麼忙,下次要不就別叫他了吧?”又一次眼看着太子匆匆離去后,關靜姝對身旁的安陽公主道,“父親說,太子日後是要監國繼位的,和我不一樣,讓我不要整日拖着他一起玩鬧。而且我觀察了下,這些日子太子好像真的很忙,每回來了都只是說上幾句話,接着又被叫走了。”
長公主其實不是很在意自己這個弟弟跟不跟她們一起玩,聞言甚至沒多思考便點頭。
“有道理,那下回你再入宮咱就不告訴他了,讓他安心跟着父皇學國事理政。”
於是那之後關靜姝再入宮就真的沒人去通知太子了。
原本這事關靜姝也沒放在心上,覺得不過是件小事。
可月余后她又一次遞了帖子入宮找長公主時,卻忽然被東宮的人叫走。
“你說太子有事跟我說?”看着走在前方的周成,關靜姝有些不解,“什麼事如此着急,不能等我先去見了安陽公主再說嗎?”
周成說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事,只說等見了太子便知道了。
關靜姝於是在有些懵然的情況下跟着對方到了東宮,見了太子。
原以為有什麼重要的事,可到了后才發現,對方不過叫她去說說話,順帶煮了壺茶,邊喝邊聊。
雖然有些奇怪,可關靜姝還是陪對方聊了大半會兒,茶也喝了好幾盅。
不過再好喝的茶也有喝膩的時候,更何況比起和太子在一起,關靜姝更喜歡和安陽公主玩,因此眼見對方吩咐周成去換樣新茶來,又親自動手重新洗茶器時,關靜姝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殿下,我可以去找安陽公主了嗎?”
彼時的關靜姝還是活潑的性子,說話也有什麼說什麼,甚至都沒客套地問一句對方今日叫她來究竟是要做什麼,便直接說想去找安陽公主。
“怎麼了?”太子手下動作沒停,修長的指尖執着梨花木的茶夾,將葵口杯中尚未飲盡的茶水緩緩傾倒在下方的茶盤內,“是覺着光飲茶無趣了?你若是想出去轉轉,孤便陪你在這東宮四處走走。說起來你還沒怎麼逛過東宮是嗎?”
關靜姝確實沒怎麼在東宮裏轉過。
先前每回入宮都是直接去安陽公主的錦安殿,太子每回也是去錦安殿找她倆,有時三人一道出去,也只是去太液池,蓬萊山這些地方,東宮細想起來,關靜姝竟只有第一回被安陽公主帶着過來時來過。
若是安陽在,關靜姝一定會很開心地答應一起在這東宮裏轉。
可眼下只有她和太子二人,聽了對方的話后便不免有些猶豫。
“殿下,其實我去找安陽公主便好了,您這麼忙,不好一直打擾。”
太子便說無礙,接着放下手中的茶器起身。
“走吧,一起去外面轉轉。”
關靜姝最後只能咽下心中拒絕的話跟着對方一道走了出去。
比起錦安殿,東宮顯然要大了不少,旁的不說,那幾乎是太液池縮小版的池水樓閣便足夠讓她驚嘆了。
“我第一次來東宮時竟沒見着這地方!”關靜姝這時已經忘了自己方才一心想離開的事,反倒十分驚嘆地開口,“殿下,您這裏堪比太液池,風景好,還不用走這麼遠。”她說著還伸手比了比眼前看見的一切,“還種了如此多奇花異草,太美了!”
看着她驚奇的模樣,太子唇邊勾起一抹溫和的笑。
“喜歡這裏嗎?”
“喜歡啊。”關靜姝不假思索地就回了句,“要是我的小院也有這樣的風景就好了,可惜我的院子裏只有一棵瓊英樹,團團還總喜歡去樹下刨洞,要是團團看見這樣的景色,估計能高興瘋了。”
說起自己的那隻小兔子,關靜姝面上的神情愈發生動了。
更是顧不上身邊人和自己究竟是個什麼身份,開始滔滔不絕說起團團平日的一些趣事。
太子沒打斷她的話,反而微微側過頭,認真傾聽着,時不時問她幾句關於團團的事,這便讓關靜姝更開心了。
恨不得把關於團團的一切都告訴給對方聽。
兩人說著,關靜姝也再沒提及要離開的事。
“可惜不能帶團團來您這兒瞧瞧……”說到最後,關靜姝還有些遺憾。
太子卻笑了聲。
“有何不可?”
關靜姝一怔,接着反應過來,“真的可以帶團團來嗎?”
對方點頭。
“下回你再入宮,直接帶它來東宮便是,無人會攔。”
關靜姝高興了,一直說謝謝殿下。
太子看着她瑩□□致的面容上綻放的笑顏,指尖不由地一滯,半晌后才微轉過頭,聲音有些低地說了句。
“總歸有一日,這東宮也會是你的住處。”
“……什麼?”關靜姝沉浸在高興中,並未聽清楚對方說了什麼。
太子卻只是搖搖頭。
“孤說,想來直接來便是。”
這一日,關靜姝在東宮待了整整半日,直到在錦安殿等不到她的安陽公主派了人來問她才想起來自己最開始是要去找長公主的。
也正是從這日開始,關靜姝入了太子眼的傳言才慢慢傳了開來。
知道後來安陽都悄悄問過關靜姝傳言的真相。
關靜姝倒是覺得沒什麼,只說都是那些人渾說。
可後來有一回她再入宮,太子卻忽然提及她的婚事。
“殿下您為何忽為什麼突然問這個?”關靜姝有些不解,“我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只是忽然想到問一句罷了。”太子溫聲回了句,“說起來你也到了年紀了。”
“我娘說她捨不得我嫁出去,還要多留我幾年!”關靜姝笑道。
“是嗎?”太子看着她,“確實,你再等幾年也是好的。”
什麼等幾年好?
關靜姝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可還不等她問,對方便又接了句。
“若是日後你成婚了,孤定然到場。”
一句話說的認真,不似隨口提及,反倒像是許諾。
關靜姝有些不解,卻又不好追問,只是隨口應了聲,便將話題帶過去了。
恰逢先前髒了衣裳的安陽換了身回來,很快又插入兩人中間,帶着關靜姝便去一旁玩去了。
關靜姝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在起身的最後一瞬,她下意識轉頭看了眼。
霎時對上太子那雙幽深的眼。
那雙眼中幽暗不明,帶着難以言說的情緒。
關靜姝看着那雙眼,整個人彷彿都被那眼底的光攫取了一般,意識都變得恍惚起來。
漸漸地,周遭的一切都開始消散遠去,她的眼中只餘下那幽深的雙眼。
恍然間,似乎聽見有什麼人在耳邊說著話。
“阿姝,別睡了。”那聲音溫柔低沉,叫人聽了便忍不住沉溺其間,“都好幾日了,司醫說你早已退了燒,為何就是不醒?”
說話時,關靜姝又感覺到自己額間落了只手,那手輕輕地在她額頭輕觸着,似乎在確認她究竟有沒有退燒,同時另一隻手用力,關靜姝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被對方抱在懷中。
“阿姝,朕知道你怪朕,朕確實不該瞞着你,更不該在你淋了雨後還生怒丟下你一個人。”放在關靜姝額頭的手一點點往下,細細描繪着她清麗的面容,“得知你染了風寒后朕悔極了,若是當時朕能再冷靜些,也不至讓你獨自一人躺了那樣久。你若是怨朕,朕都認了,只是就算要怨懟,你直接當面和朕說不是最好么?”關靜姝感覺到自己身上蓋着的被子似乎被往上拉了拉,“很快就要入夜了,屆時又是一日,你不要再睡了。尚藥局的人說,你再睡只怕真的難醒來了。”
“朕答應你,若是你醒了還不想見朕,朕日後都不會再出現在你跟前。”
“都陽侯府和關府知道你不見了都在找,朕擔心你雙親擔憂,便跟他們說你是入了宮和皇姐一起。可這麼幾日過去,你一直睡着,也沒消息傳回去,再多幾日便真瞞不住了。”
“皇姐知道你的情況后也來看了幾回,見你始終沒反應,她背着朕哭了兩次。你知道的,皇姐那樣要強的性子,從不示弱,可見了你的模樣她難過得不行。哭了后更是氣得直接要去都陽侯府處置了那些人,但朕攔住了她。”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柔繾綣,“朕知道,若是你醒了,一定會想親自動手,所以朕沒讓皇姐去。”
“廢爵的聖旨朕早便擬好了,就等着你醒了看了后便下旨。你若是一日不醒,那旨意便一日不能下發。你先前知道真相后那樣生氣,難道願意看着那些人就那樣過着好日子嗎?”
這些話他似乎這幾日說了不少,因此每句都十分順暢,不像是說話,更像是在故意說給昏睡着的人聽的。
只可惜這幾日來他陪着對方時無論說多少,懷中的人都還是一樣沒反應。
原以為今日也一樣,可就在慕修澤說完最後那句后,忽然感覺到自己抱着的人輕輕動了動。
接着在他還沒回過神來時,那雙一直緊閉的眼眸羽睫輕顫,接着緩緩睜開。
“……陛下?”
安靜是氛圍中,兩人四目相對。
作者有話說:
哎呀,知道真相到接受總要有個過程的嘛。
而且女鵝要是對陛下沒感覺,才不會這麼任性地在他面前生氣,只是她自己沒意識到而已。而且發燒的人,腦子也不清醒,等她清醒了就知道陛下的好了。
這倆終於要開始甜甜甜了,當媽的我好難(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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