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日後有機會切磋一番吧。”
蒼黑窄袖袍,袖口處金線鑲繡的紋飾,今日沒披毛領,少了幾分令人生畏的壓抑,倒是多了些少年氣息。
映入眼的便是那一雙蘊着笑意的淺褐色眼瞳。
濮懷瑾見來人是他,轉身便要走回殿內把門關上,卻先一步被裴沐之拉住。
他從頭到尾將人打量了一番,也不禁滿意道:“確實,還是這凈白色最為襯你。”
雖然濮懷瑾神色還是冷冰冰,但總歸乖乖把衣服換上了。
裴沐之突然湊近過來,濮懷瑾不自在的想要後退,卻被他另一隻手固定住後腦勺,只聽對方低聲在自己耳畔道:“昨晚發現你那裏又隆起了些,便想着給你做件更寬鬆些的衣裳,感覺如何,可還合身?”
聲音雖小,但離兩人較近的黛瞳還是聽的一清二楚,窘迫的轉過頭去,佯裝什麼也沒聽見。
濮懷瑾抿唇,伸手想要將他推開,餘光卻正好瞥見一人,徐徐朝這邊走來。
黛瞳也看到了來人,出聲提醒:“主上,樂弦公子到了。”
裴沐之這才終於肯放手,漫不經心道了句:“來了?”
樂弦款款行到二人身側,頷首至禮:“尊座,仙尊。”
自隕魔池一別,濮懷瑾已經數日不曾見到樂弦,只在底下魔修口中聽到有關他傳聞,說他成了裴沐之的新寵,如何如何的風光無限。
隨便聽聽而已,濮懷瑾從未將此放在心上,只是今日一見,傳聞倒不似有假。
黛瞳看清樂弦穿着后,也頓時有些尷尬。
倒像是提前約好一般,今日樂弦身上的衣裳和濮懷瑾所穿幾乎一模一樣,都是白色廣袖,寬鬆飄逸,只是料子和版型版型略有不同,若不仔細分辨,定會以為兩人穿了同樣的衣服。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黛瞳總是覺得這位樂弦公子的穿着打扮、審美喜好,似乎都與華清仙尊越發相近,所以底下魔修看了,才以為主上就好這口,“北濮南樂”其實也沒什麼不同。
濮懷瑾神色淡淡,未曾多言。
過去在仙門時,樂弦喜穿窄袖長衫,倒是沒見過他着過廣袖。
不過濮懷瑾亦不喜廣袖,只覺揮起劍來略有遮擋,很麻煩,便也喜歡穿窄袖添半臂擴口,腰封也向來不會少,所以看起來總是規矩矜重,令人望而生畏。
可這些日子身形上出現了些變化,讓他不得不該穿的寬鬆,絲絛替代腰封,這樣方能遮住些許。
樂弦抬眸看向濮懷瑾,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為難道:“沒想到這麼不巧,竟和仙尊撞了衣裳,二位可否稍等片刻,樂弦去換身衣裳,隨後就來。”
這番話讓裴沐之挑了挑眉。
看來他還是沒長記性。
“不必了,衣裳而已,沒誰穿不得。”濮懷瑾出聲阻止。
裴沐之點頭:“行,那走吧。”
“是。”樂弦輕應了聲,隨即跟上。
濮懷瑾淡漠的掃了二人一眼,沒多說什麼,只是不經意與裴沐之拉開些距離。
看着三人離開的背影,黛瞳語塞。
主上想帶仙君出去散散心,那單獨帶上就好,又把樂弦公子喚來一同前去是怎麼回事。
況且他雖然曾是仙門落音峰的峰主,可也是鬼君送給的人。
魔、妖、鬼三界在其他幾界看來,是狼狽為奸、相互勾結的一丘之貉,妖皇寅煌和鬼君未沿又以魔神馬首是瞻,聽其差遣,表面上看着一團和氣,其實誰都恨不得另外兩個死自己前頭。
尤其是未沿,面上恭順,沉默寡言,背地裏小動作可不少,只不過對裴沐之仍有畏懼,只敢偷偷摸摸的試探,曾經還因沒拿捏好分寸,做過一件過分的事,惹得裴沐之勃然大怒,他鬼君的位置差點沒繼續坐下去,此後才消停些。
如今又將樂弦送予沉珠宮,美名其曰為仙君解悶,照黛瞳看,解悶沒有,添堵到不少。
“主子,今日明月樓那邊輪到主子當值,是否過去?”
黛瞳手下的魔修小聲提醒。
她這才想起來,按照之前,原本今天應該是箐嵐的,可他前幾日才因出言不遜,被主上懲戒受了點傷,雖說他們魔並非血肉之軀,沒人那麼嬌貴,但有傷還是得養一陣子才行,便只能由她先頂上,等過些日子箐嵐痊癒了,再找他補回來也不遲。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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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市確如黛瞳所言,十分熱鬧。
四處張燈,各色魔焰點綴,泛起虛幻的迷霧。街道上往來行人絡繹不絕,兩旁放置的小攤上擺着不同的玩意兒,各有新鮮,都是些其他幾界不曾有的。
和人界集市無甚區別,還別有新奇。
若一定要說有,便是這街道上遊走的,小攤旁販賣的都是魔,他們有的已經修成人形,有的還只是一團黑氣,頂着衣裳斗篷,看上去人模人樣,走進會發現只是一團眼睛處泛出兩道紅光的魔團,乍一看着實駭人。
濮懷瑾也偶爾去過幾次人界,但都有任務在身,無暇閑逛,完成此行的目的后便迅速離開。
這算是他第一次簡簡單單逛集市。
三人剛一出現在魔市,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朝他們匯聚過來。
實在是因為三人的長相都太過扎眼。
魔要修鍊成人形不易,且大多數天生面目醜惡,要幻化成俊逸的長相就更為不易,其中有一眼將裴沐之認出的,畢竟被萬眾敬仰,奉為魔神,除了他無能匹敵的修為外,則是這副迷惑眾生的容貌。
不及地一戰,一十三洲的華清仙尊淪為魔神階下囚的傳聞早已六界傳遍,魔界上下也人盡皆知。
“華清仙尊”四個字,放在魔界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程度,不過現在比起這些,大家更好奇的是這位高高在上的仙尊究竟長什麼模樣。
但現在看着,尊座身旁有兩位白衣仙君,都是清冷出塵,容顏清俊,一時間竟分不清哪一個才是華清仙尊。
“早聽聞魔市熱鬧非凡,如今一看果然不假。”樂弦迎合稱讚。
裴沐之斜睨一眼,答:“看來你聽聞的還不少。”
樂弦淺笑頷首:“除此之外,樂弦對魔界的頗多風俗也略知一二,倘若日後尊座還欲前來,樂弦願陪伴左右。”
“不必,”裴沐之輕嗤:“本座不喜歡外出時有人跟着。”
街道上本就嘈雜,兩人有在濮懷瑾身旁你一言我一語,惹得他些許煩躁,正好裴沐之說了這句,濮懷瑾隨即順着開口:“正好,我亦習慣獨行,那便分開走吧。”
“不行!”
裴沐之一口回絕,往濮懷瑾身邊湊去:“唯獨你不行,你一刻不在本座眼皮子底下,本座都不放心。”
沒完沒了。
濮懷瑾淡淡瞥了身旁人一眼,不再說話。
一路走着,不停的有人將目光投過來,濮懷瑾盡數無視,裴沐之反倒很享受這種感覺。
猶如自己精心澆灌,小心栽培的名花曇華,偶爾帶出來供旁人遠觀一番,瞧着他們驚羨無比的目光,得意之情也油然而生。。
路過一個小攤處,濮懷瑾腳步有所放慢。
如此細微處,也被裴沐之察覺,他轉頭一看,攤子上擺放的都是些武器上掛的配飾。
裴沐之扎住濮懷瑾的手,在攤子前駐足:“喜歡?”
濮懷瑾不置可否。
雖沒答話,裴沐之心中已然清楚:“那便看看吧。”
小攤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吊墜,有綁在狼牙棒手柄上的荊棘條,還有掛在大刀刀背上的金剛圈,用苔原狼獠牙製成串鏈。
角落裏那串白線穗子卻引起了濮懷瑾的注意,他用手輕輕拿起,仔細打量。
魔族的魔修用的武器大多較為粗獷,所佩的墜飾也多少要看着威風些,所以這串穗子自擺放出來後幾乎無人問津。
做工簡易,用銀線搓成,上邊嵌進的幾顆鮫珠也非最昂貴的一檔,握在手中的重量也正好合適。
裴沐之掃了眼他手中的劍穗,笑道:“你現在沒有靈力,好長一段時間用不上劍了,怎麼,是想要買來送與本座么?”
濮懷瑾直接無視他的自作多情。
“這玩意兒,細細簌簌的絆手,”話是這麼說,但裴沐之挑起旁邊一串模樣差不多的黑色劍穗,放在手中掂掂:“不過本座正好缺一串。”
倒沒聽說過他有佩劍。
濮懷瑾順口問了句:“你買去掛哪兒?”
裴沐之懶懶回答:“本座有一劍,名曰‘神墮’。”
聽到“神墮”二字,濮懷瑾神色一凜。
與淵塵、問虹、鈞寒齊名的上古神劍,神墮屬西海龍族一脈,自百年前與魔族一戰落敗后,便離開西海,銷聲匿跡,是生是死也無從得知。
如今卻說神墮劍在魔神手中。
為不引起懷疑,濮懷瑾神態自若,佯裝隨口一問:“為何從不見你使劍。”
裴沐之嗤笑一聲,不屑道:“能用雙拳敵過的,何須拔劍?”
話語之輕狂,語氣之囂張。
自數十年前先魔尊隕落,裴沐之登上尊位,統領魔界,被稱之為魔神,外界皆傳他暴戾陰鷙,雖未曾見過他展示實力,仙門各派仍沒掉以輕心,時刻小心謹慎的觀察着不及地的情況,可裴沐之一直無動於衷,當所有人都放下戒備后,他卻聯合妖、鬼兩界,打仙門六派一個措手不及。
濮懷瑾應了聲,淡淡道:“日後有機會切磋一番吧。”
平常不論說什麼,他總是一副冷冰冰,極不情願的模樣,這是他頭一回主動向自己發出邀約。
裴沐之伸手握住濮懷瑾的腰,輕輕捏了下,湊近他耳邊,嗓音低沉:“你現在身子金貴,本座怎麼捨得對你拔劍。”
濮懷瑾只覺得被他鼻尖掃過的地方開始升溫,變得滾燙,這種莫名的感覺從未有過。
今天難得,聽他主動與自己說話,裴沐之頓感愉悅,從懷裏掏出顆黑晶珠放在攤桌:“這兩串劍穗本座要了。”
攤主是以為幻化成人性的中年魔女,得見尊座光臨自己的小攤已是受寵若驚,普普通通兩串穗子,他竟用一顆黑晶珠交換。
魔女忙搖搖手:“尊座這,這不值……”
“既然仙尊看得上,那它就值。”
裴沐之說罷,攬着他的肩正要走,濮懷瑾的衣擺卻被什麼拽住。
他低頭一看,竟是一團還沒化形的小魔球,臉上黑乎乎一片,只有兩個紅色的光點充當眼睛,小胳膊小腿,正拉着濮懷瑾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