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塔爾莉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躺在雲端的風中。

世界是純白的、虛無縹緲的,身邊沒有人，也沒有人說話的聲音。除了風聲就是鳥啼聲。

她感覺到內心很寧靜。

有多久沒有這樣寧靜過了呢？

她的身體很舒適，很愜意,沒有任何不適的地方,腦袋也很靈光,就像是嚴絲縫合的齒輪，按照程序運轉着。心也不會痛。

塔爾莉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感覺身體裏的污濁都被一點點排空。

真好。

她想，她甚至一點兒都不想從這裏出去了。

這是個好地方,誰也不在，什麼也沒有,她不需要為多餘的事情煩心，也不用為什麼事去努力。

要不然就永遠待下去吧。

好像心底有個聲音這麼說著。

“……唉,我啊，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塔爾莉吃了一驚,她坐直身體,就看到柔軟的雲端被撕了一個裂口，一個小小的地精鑽了出來,它戴着大大的帽子，雙手抱着一個比他的體型看起來大了十幾倍的棋盤。

塔爾莉用手指推了推他的帽子，感覺這個人有點兒眼熟。

“不是說要陪我下棋的嗎？魔女小姐。”

艾利克斯嘀嘀咕咕，“……結果一個人陷在夢境裏不願意醒來,還把關於現實中的人的記憶全都下意識封閉起來了。”

“我……記起來了，”塔爾莉用手指按下他的帽檐，若有所思道,“你是魔法師少年。”

“正是我。”艾利克斯擺正帽子。

還好能記起來一點,看起來情況也不算太糟。

他問塔爾莉：“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塔爾莉說：“是我的夢。”

艾利克斯走過去,爬到她的手背上：“原來你也知道呀！那你知道，你現實中的身體情況已經變得很糟糕了嗎？”

塔爾莉移開視線，她看向漫無邊際的潔白雲朵：“……可是我在這裏感覺很舒服，心情也很平靜。”

“這都是假的！”魔法師跳起來，“虛假的、錯誤的、自欺欺人的！”

他說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扯帽子，一屁股坐在她的手背上，沮喪地說，“我早就說過了……讓你不要去，不要去……”

塔爾莉看起來有點兒走神，似乎沒在聽他說話。

“喂，喂，塔爾莉，我說，”

艾利克斯最後還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跳下她的手背，費勁地展開棋盤，搬着一顆顆對他的體型來說如同巨石一般的石子，放到正確的位置，

“再來跟我下一場棋吧。”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氣，最後蹲到棋盤的對面：

“你要是贏了，我就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你要是輸了，就得答應我，從夢中醒來，怎麼樣？”

塔爾莉慢吞吞問：“……真相？什麼真相？”

“所有事情……本來的樣子。”

艾利克斯有點自暴自棄道，“好吧，我承認，我原本一開始就想告訴你的，但是我害怕了，也認為沒有必要。我起初以為你會知難而退，我那時……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抬起眼眸，看向塔爾莉：“說實話——不管最後的結果到底是什麼樣子，我都會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但是如果你輸了的話，就要到現實中，與我見了面，才有得知它的機會。”

塔爾莉的手指慢慢摸向棋子：

“……總有預感，那會是一個殘酷的真相。”

“是呀。”艾利克斯垂下頭。

“但是，你都找到這兒來了，我也不能不奉陪。”

塔爾莉說，“這一局，我先出吧。”

…

塔爾莉輸得沒有意外。

“你的身體受損，頭部也在摔落的時候遭受了重擊，缺血以及沒有營養的攝入導致現在的身體非常孱弱。”

艾利克斯說，“你在夢中的意識也因此而受到打擊。即便你感覺腦袋很靈光，不過那都是假象。實際上，你下棋的時候思考過程和思路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塔爾莉沉默了一會兒，她看着棋盤上倒地的藍棋，傲慢的君主。她用手指指尖碾着，輕輕地滾動。

上一次，她的魔女吃掉了對方的君主棋。

這一次，一樣的。不過是她的棋敗於對方的魔女之下。

“我輸了。”

塔爾莉慢慢地說。

艾利克斯說：“你沒有。”

他一邊說著，一邊繞過棋盤上大大小小的棋子，爬上塔爾莉柔軟的掌心：

“塔爾莉，三局兩勝制，等你從夢中出來之後，贏了我剩下兩局，我就把真相都告訴你。”

這一次，無論發生什麼，他也一定會告訴她。

＊

床上臉色慘白的少女眼睫輕顫，她動了動手指，呻.吟一聲，似乎在掙扎着什麼。

趴在她床邊的小精靈扭動一下肩頸，慢慢醒來，愣了一下，然後跳起來，去扶塔爾莉：“祭品小姐！祭品小姐！！”

塔爾莉吃力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片模糊，頭暈目眩，胸口很不舒服，直犯噁心。

她乾嘔幾聲。

小精靈尖叫起來：“水！！水！！！”

門外守着的幾個小精靈踉蹌着跑進來，看見醒了的塔爾莉很高興，手忙腳亂地跑出去拿水和食物，互相撞到一起。

塔爾莉感覺自己任何話都說不出來。嗓子喊啞，腦袋遲鈍，渾身一點兒勁都使不上。

小精靈拿水來，給她喝了幾口。塔爾莉覺得自己的嘴唇濕潤了，嗓子也慢慢地變得溫暖。

她開口：“多……久？”

小精靈喜極而泣，抹着眼淚：“兩個星期。”

……比上次還多一個星期呢。怪不得感覺渾身都僵硬了，好像才被掀了棺材板似的。

她坐直身體，摸了摸小腹，那裏還在隱隱作痛。

“您身上的傷其實已經快好了，只是醫生說您因為什麼未知的原因自己不願意醒過來。”

塔爾莉說：“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休息一下。”

小精靈們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那隻收了她機關小鳥雀的小精靈站出來說：“大家都先出去，讓祭品小姐一個人緩一會兒吧。”

門被帶上。

塔爾莉靠在床頭，鬆了一口氣。她用手背抵着額頭，感覺到腦子裏鈍鈍的，身上又沉又重，遠沒有在夢裏的時候像一陣風似的來的舒服自在。

但是卻是真實的。

這股沉重感，是真實的。

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魔法師從她的枕頭下費勁地爬出來，小聲叫她：“塔爾莉、塔爾莉！”

塔爾莉低頭，把手指遞給他。

艾利克斯抱着她的手指，被提起來，遞到她的跟前，搖搖晃晃的，帽子都差點掉下去：

“太好了，你終於醒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

塔爾莉說：“謝謝你。”

少女臉色蒼白，嘴唇也沒什麼血色，安安靜靜地沉着眼睫，看起來像一片墜落的雪花。

“為了避免被發現，這兩天我會盡量避開與你見面，君主在後天的時候會有事去深淵一趟，那個時候，我來找你。”

艾利克斯說，“你不用知道我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現，你只要知道，你看到我的時候，絕對會認出我就行了。”

塔爾莉點點頭。

小地精樣子的魔法師鬆開手，跌落在被子上，他脫帽，朝塔爾莉揮了揮手，然後邁開小腿跑遠了。

晚飯時間，小精靈來扶塔爾莉出去吃飯。

小精靈叫麗娜，她給塔爾莉梳頭。

麗娜看着鏡子裏蒼白得像一張紙片的少女：“祭品小姐，君主邀請您明天早上與祂一起外出散心。”

塔爾莉的頭髮長過肩膀了，她看着鏡子裏自己的頭髮被梳上去，露出耳朵和尖尖的下巴，意外地沒有拒絕。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身體恢復得很快，她需要更多地出去走走。不過因為還在休養中，她沒有穿多繁雜的衣服，麗娜給她套了一件淺紫色的裙子和一件擋風的披肩。

她看着鏡子：“祭品小姐，你瘦了。”

塔爾莉對着鏡子，左看看，右看看，對她說：“麗娜，把繃帶拿給我。”

麗娜問：“你要繃帶做什麼？”

塔爾莉沒回答，她只是讓小精靈用繃帶幫她把脖子和手臂都纏起來。

她出去的時候，被馴服的古代生物足下燃燒着熊熊火焰，拉着轎攆停在半空中。青年就在轎攆旁看着雲層，安靜地等待她。

她走過去，對方聽見聲音，低下頭。

微微一怔。

少女表情冷淡而蒼白，身型瘦小，溫順而疏離地垂着眉眼。她纏着繃帶，把自己的脖子和手臂裹起來，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一樣，她在弗雷德府邸里總是受傷的那段時間，什麼也不在乎，什麼也無所謂。

什麼都進不了她的心。

德里茨的心有一瞬間沒來由的慌張。

祂很快冷靜下來，只是上了馬車，什麼也沒說。

在塔爾莉上車的時候，祂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