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赴宴
顧承暄識相地閉嘴,無聲笑了笑,復又勸道:“母親,宮宴將啟,耽擱不得。兒子這就命人去換輛車,請母親稍候片刻。”
嘖嘖嘖,顧少將軍你慫個什麼?
方才是誰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聲稱邀侯夫人與我同乘一車來着?
景初融噙着笑意悠哉悠哉瞥了他一眼,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心下暗暗嘲諷顧承暄。
不料武安侯夫人竟再次牽起她的手,眉眼儘是慈愛,道:“還備什麼馬車?咱們府中就這一輛撐得起檯面的,而今壞了,再尋不到第二輛合適的。
公主若是不嫌棄,我便倚老賣老,與公主同乘一輛車,如何?”
景初融的身形霎時僵住,不過瞬息之間,她便漾開梨渦淺笑,應道:“甚好,承蒙夫人不嫌棄,能幫解了夫人燃眉之急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她哪敢說個不字啊……
此時牽着她手的貴婦人是誰?
武安侯府當家主母,心胸狹隘的金獅軍統帥顧承暄的母親。
被小公主揣測成心胸狹隘形象而不自知的顧少將軍,見景初融輕巧應下母親的請求,冷峻的眉目悄然舒展開。
武安侯夫人笑得越發柔和,連帶着眼角細紋都洋溢着盈盈喜氣。
方才進門時,顧承暄的動作正巧被顧侯夫人看到。
看進她的眼裏自然別有意味。
她並不知曉顧承暄與永慶之間的糾葛。
罕見啊,這個素來不近女色、孤冷高傲的兒子,竟也有滿目柔情的那一面。
看來兒子是對小公主起了心思,那麼做娘的自然要大力支持兒子。
見侯夫人與小公主其樂融融,顧承暄也不客氣,當即吩咐人去將侯夫人的鵝絨墊子並暖爐預備好。
武安侯夫人始終牽緊景初融的手,放在掌心裏暖着。兩人自顧承暄身側經過時,侯夫人撩起眼皮給兒子遞了個胸有成竹的眼神。
顧承暄斂眸,微微頷首默不作聲。
侯夫人面上喜氣盈盈,心滿意足地牽着景初融的手出府登車。
景初融謙讓,請侯夫人先登馬車,顧承暄便立在她身側扶着母親登車。
待到景初融提着裙裾,將要踩上馬凳時,腳下動作倏然一頓。
武安侯府作為上京城的名門貴族,闔府上下行事向來謹慎穩妥,何至於臨近宮宴時分,已啟程的馬車竟然出了差錯。
哪裏有這般巧合的事。
若非有意為之……
景初融倏然回眸,正對上身側顧承暄投來的目光。
少將軍素日裏平靜無波的深邃眸底翻湧着一絲看不透的情緒,他勾勾唇角,頗有些算計得逞后的沾沾自喜。
景初融驀地瞳孔驟縮,氣息一滯。
不要臉!顧承暄你算計我!
顧承暄這是篤定了她會在打聽到武安侯府啟程之後再來登門取花,擺了一道守株待兔在這等着她!
偏偏她這隻傻兔子撞上了木樁。
一瞬間,景初融被無與倫比的恥辱感澆了滿身。
這人幾次三番戲耍她,實在可惡!
景初融強抑住心頭怒火,忿忿剜了他一眼,而後抬步狠狠踩過馬凳登上車廂,撩開簾幕往身後重重一拋。
墜着珠串的簾幕甩過顧承暄的臉側,他抬指利落攏入掌心,不曾躲閃分毫。
竟也不惱。
紫蘇、連翹見狀嚇得大氣不敢出,埋着頭畏畏縮縮正想緊隨景初融登車,卻聽得侯夫人說道:“這處未免有些擁擠,不如我與公主共乘一車,讓侯府嬤嬤與公主的侍女隨着後面車馬一同走。”
又聽景初融笑着應道:“是呢,紫蘇、連翹,你二人便隨侯府嬤嬤去罷。”
紫蘇連翹對視一眼,只得領命告退。
車廂內,景初融面上雲淡風輕,心下欲哭無淚。
救命啊,她真的很怕和素不相識的人單獨相處。
儘管眼前的武安侯夫人看起來十分和藹可親,滿眼笑意牽着她不捨得鬆手。
“公主生得這般好模樣,又知書達禮,倒讓臣婦越看越喜歡。兩府離得近,公主可要常走動才好,臣婦見着公主,心中便歡喜得很。”
武安侯夫人憐愛地壓了壓景初融的手。
景初融笑着應下。
“我喜愛侍弄花草,待到天氣回暖,侯府花開時節定遣人邀公主來賞,公主可莫要推辭。”
馬車平穩行過街市,窗外人聲此起彼伏,臨近年關,街市想必是極熱鬧的。
武安侯夫人又同景初融說了許多,忽地頓了頓,試探着問道:“公主正值芳華妙齡,如今可有擇婿的想法?”
景初融吃了一驚,忙搖頭否認道:“不曾,我年紀尚小,又初來上京,凡事陌生,不敢過早考慮這些事。”
侯夫人“哦”了一聲,尋了些由頭同她閑談,忽地又問了句:“公主以為,我家暄兒如何?”
“母親。”
侯夫人話音未落,車窗外當即傳來顧承暄冷冽低沉的聲音,帶着些許警意。
侯夫人隔着簾幕不滿地覷了兒子一眼,埋怨道:“暄兒,為娘恨你是塊木頭!”
“母親。”顧承暄的語氣重了幾分,其中意味比方才更為明顯。
景初融好不尷尬,顧府母子當著她的面交鋒,她算個什麼,被迫坐在這裏聽熱鬧。
畢竟,家醜不可外揚不是?
言語往來間,不覺馬車駛入皇城。
景初融扶着武安侯夫人下了馬車,侯夫人不舍地壓了壓她的手,這才鬆開,整整衣冠去隨武安侯遞了名帖入殿。
顧承暄的視線落在景初融的那雙纖纖玉指上,眼看着那雙柔荑自母親掌心鬆開,又落入永興公主的手中。
景初融一見到永興,便上前主動牽起她的手,兩姐妹說說笑笑一同攜手入殿。
這雙瑩潤白皙的手,纖細柔嫩,小小的,軟軟的,曾貼在他的心口,曾環過他的脖頸。
被他的母親覆在掌心暖過,被她的皇姐牽過。
唯獨他的掌心不曾碰過。
顧承暄的心底離奇生出幾分嫉妒。
可望而不可即啊。
他眉目一沉,面上結了層意味不明的寒霜,難以言喻的酸澀感悄然漫上心頭。
歲末除夕宴乃是宮中最為盛大而恢宏的宴席,出席者除卻皇親國戚,還有攜帶家眷的名門重臣。
宮裏上上下下張燈結綵,一派喜慶祥和。
華燈初上,火樹銀花照得薄暮冥冥的晚空亮如白晝,絲竹管弦樂聲穿林度水而來,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亭台樓閣人來人往,宗親女眷互相攀談,好不熱鬧。
永興拉着景初融,二人歡快小跑着穿過樓閣賞夜景,行動間裙袂如蝴蝶般翩然飛舞。
良辰已至,欽天監報時,明鞭三聲,中和樂起,紀王襄王等人步入殿內,中和樂止,王公百官對着上首正中的龍椅拜位立跪。
宣表官奉表出,而後丹陛樂起,王公百官復又對着龍椅行三跪九叩之禮。
繁冗複雜的儀式完畢,皇室成員並文武各官按品階依次落座赴御宴。
皇帝病卧榻上,不能赴宴,故而龍椅空懸。
酒過三巡,又到了一年一度大型名門千金的獻藝環節。
名為助興,實則是博眼球,當著上京勛貴的面宣揚美名罷了。
只見早有預謀的相府千金馮麗華起身一拜,請願道:“麗華願撫琴一曲為諸位助興,祈願天佑大厲,繁榮昌盛。”
馮貴妃與她一唱一和,當即笑着稱讚道:“麗華才情出眾,又有這般心思,委實難得,就依你了。”
座下刑部尚書之女杜婉婷亦離席俯身盈盈一拜,道:“婉婷不才,願為麗華姐姐伴舞。”
馮杜兩氏關聯緊密,是同一艘船上的盟友,馮貴妃自然也樂意提攜着杜婉婷,故而笑着允了。
杜婉婷下去換了一身舞衣,回來經過顧承暄席前時,她以袖遮面,含羞帶怯地飛了一個媚眼。
“晚婷獻醜了。”
顧承暄目不斜視,一張英俊非凡的面孔似千年寒冰一般冷峻漠然。
杜婉婷未能得到想要的回應,似是有些失望,嬌嗔地拋了個眸光出去,如泣如訴。
顧承暄面上顯而易見現出幾分不耐煩。
樂聲漸起,馮麗華撫琴奏曲,杜婉婷水袖一拋,扭動腰肢於殿內起舞。
曲是名曲,琴是好琴,但馮麗華琴藝平平,樂聲勉強可以入耳,並無什麼驚艷處。
至於杜婉婷……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千金一舞,意在將軍。
顯而易見,杜婉婷此番是瞄準了顧承暄而來。
顧少將軍闊別上京兩載,收復東南沿海,征戰北疆,討伐滕王逆黨,已錯失了兩次宮宴。
馮氏與杜氏兩族覬覦武安侯府已久,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歲宮宴,自然緊趕着派出杜家嫡女露臉。
杜婉婷本人也是願意的,顧少將軍年少成名,戰功赫赫。人又生得極英俊,放眼上京城萬千兒郎,單論皮囊而言,能與顧承暄相匹敵的寥寥無幾。
因而她水袖一揮,刻意輕移蓮步往顧承暄的席前舞動而去。
綵衣翩翩,舞姿曼妙,杜婉婷竭盡心力在顧承暄的面前展示自己,卻未能博得少將軍正眼看一眼。
一曲終了,杜婉婷霎時泄了力氣,滿臉掛着失落,她戀戀不捨自顧承暄的席前離開。
臨走時還不忘盯着少將軍暗送秋波。
杜婉情在眼前賣力晃悠的時候,顧承暄亦有所思。
杜氏女兒被緊勒着僵硬的腰肢貼在他眼前刻意扭動,完全不入眼是不可能的。
餘光瞥見杜婉情虛影的一剎那,顧承暄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那日重華殿中、宮牆之下的小公主。
溫軟玲瓏的小公主入懷,他的掌心扣在她纖細柔軟的腰肢上。
景初融的纖腰不堪盈盈一握,他斂聲屏氣不敢多施力氣,唯恐折了她那段細軟。
完全不似杜婉婷這般,用束帶緊緊纏住腰強行勒細,顯得十分僵硬愚笨。
顧承暄兀自出神,指尖禁不住輕輕摩挲,似是在回味那段溫軟。
他倏然抬眸向對面席案望去,越過眾人投去一片熾熱灼灼且晦暗不明的目光。
不巧正對上景初融那雙噙着幸災樂禍笑意的眸子。
作者有話說:
武安侯夫人:兒咂!看為娘給你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