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回家路難行（下）
羅德邊想着，邊沉沉的閉上了眼。
事到如今，這些他已經想明白的事情，也只是推斷而已，因為他們只抓到了一個對方的斥候，當他殺手的身份泄露之後，就自殺身亡了。
為什麼要動這次戰爭？僅僅是為了地下的那些礦藏？還是他們有什麼別的目的？
一邊思索，他忽然又睜開了眼，因為他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那些負責近距離格殺的騎兵！
梅羅聯邦國，絕不是一個能夠自己出產jīng英叢林騎兵的國家，能夠擁有自己的jīng銳叢林騎兵，只有一個國家，就是他們自己的——阿斯頓帝國！
想到這裏，羅德的臉sè更加難看，內憂外患，顯然敵人是志在必得，羅德的心裏已幾近絕望。
躺在簡單搭成的行軍床上，羅德的心裏無論如何都難以平靜，他的這支隊伍正在走向滅亡，他的另一支隊伍呢？
那支負責斷後的隊伍，是否也遭遇了滅頂之災？
那一萬人，一個是為了混淆敵人的視線，另一個是對付可能存在的追兵，現在他們一直在遭遇追兵的偷襲，又遭遇了三次大的箭雨襲擊，是否就表示，那支隊伍已被擊潰了？
羅德已不敢再想下去，如果按照這種襲擊方式，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全軍覆沒，是完全有可能的。
正當羅德心灰意冷之時，忽然看見傳令兵帶了兩個人急匆匆的闖了進來，不待傳令兵開口，身後一人已搶步上前，一聲“將軍”叫出口，來人已是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羅德的臉sè本就蒼白，待他看清來人時，臉上瞬間變得毫無血sè，他艱難的轉頭示意傳令兵下去，一把拉住大鬍子的手，急問道：“你們怎麼回來了？隊伍呢？隊伍呢？”
大鬍子看着重傷卧床的將軍，心中的悲苦全都湧上來，愴然泣道：“屬下無能，我們遇到了箭雨突襲，不算傷兵，我只帶回了不到五百兄弟……”
羅德心下一松，心道，還好，沒有遭受太大損失。
大鬍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卻又繼續道：“兄弟團都損失慘重，全團就剩了這麼多人，我全都帶回……”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已被打斷，羅德重傷之軀竟猛地坐了起來，傷口迸裂，鮮血霎那間染紅了繃帶。
大鬍子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竟忘記了將軍現在重傷在身，懦懦地不知如何是好，羅德將軍卻已把這些全看在了眼裏。
避而不答，就是……是了。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晦暗，手一松，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悠悠轉醒，睜開了眼，他身上的傷口已重新包紮，迪亞克西站在不遠處，大鬍子就守在床前。
“啊！將軍您醒了！您……”看見羅德轉醒，大鬍子迫不及待的上前。
可他的話僅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因為他忽然現，將軍的眼睛並沒有看着他，他甚至哪兒都沒有看，就這麼空洞的盯着上方。
大鬍子心中一驚，伸手在將軍眼前拂過，將軍的眼睛卻絲毫沒有變化，就這麼直直的，空洞的張開着。
急怒攻心，他竟已經失明了！
大鬍子一時失了方寸，伏在床前嚎啕大哭起來，巨大的悲傷和內疚，讓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將軍已經看不見，卻真的醒了，他忽然擺擺手，虛弱道：“你出去，扎克留下。”
大鬍子終於收住了淚水，回頭時，迪亞克西就站在他身後不遠，如一座山般沉寂。
他忽然重重的一個頭磕在地上，對羅德道：“將軍，扎克兄弟，可靠！咱們團的很多兄弟，還有我的命，都是他救的。”
這句話似乎對羅德產生了影響，他的眼睛空空的轉動了一下，彷彿試圖尋找迪亞克西的身影，這卻是徒勞的，他已再也看不見。
大鬍子離開了，迪亞克西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他的呼吸卻已粗重，顯示着他情緒的波動。
“你，過來一些。”羅德道。
迪亞克西就走近些，還是一言不。
“再過來一些。”羅德又道。
迪亞克西又走近些，直到站在了床前。
羅德聽着他的腳步逐漸走近，終於嘆了口氣，道：“你，是個殺手。”
“是。”迪亞克西沉聲道。
他的心中雖然吃驚，卻並不打算再隱瞞，對一個雙目失明的將死之人，還有什麼可隱瞞呢？
羅德似乎恢復了一些力氣，雙目儘管還看不見，臉sè卻好了很多，竟有些紅潤，他的聲音也大了些，道：“你不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嗎？”
“你是怎麼知道的？”迪亞克西就問。
羅德微微一笑道：“因為殺氣！”
“殺氣？”迪亞克西道。
“是的，軍人的殺氣渾厚而凝重，你身上的殺氣，太凌厲。”羅德道。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第一次見你，你還不知道我就是羅德的時候。”
迪亞克西不由苦笑，那天羅德騎馬巡營歸來，他的確沒有看見他，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軍營的雄壯所吸引，殺氣騰騰的軍營，激起了他心中的熱血，竟讓他忘記了殺手的準則。
羅德忽然話鋒一轉，沉聲道：“你們遭遇了箭雨的襲擊，是你為箭雨提供了坐標！”
迪亞克西雙目陡睜，急聲否認道：“不是！”
“不是？那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麼？”羅德顯然不信。
“我的目標，是殺你。”
“殺我？你為什麼早不動手？為什麼現在還不動手？”羅德顯然更不信了。
迪亞克西道：“因為此前我找到了機會，卻沒有找到退路。”
“哦？那現在呢？”羅德皺眉道。
“現在，我已不想殺你。”迪亞克西實話實說。
羅德將軍的jīng神又好了一些，他自嘲的大笑，道：“因為我現在已快死了，不值得你動手？”
迪亞克西被笑的渾身不自在，不由情緒一陣激動，大聲道：“不是！因為老子也是阿斯頓人！”
他的回答，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他實在覺得沒臉這麼說，因為他的行為已與叛國無異。
沉默，沉默很久后，羅德才再次開口道：“那些殺手，與你有什麼關係？”
迪亞克西看着他的人，聽着他的話，心中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悲哀，這些年，他見到過太多的生死，他知道羅德現在只是迴光返照，他已再也不會活着，他現在的jīng神越好，與死亡的距離就越近了一分。
一國之將，臨死時，還要為國事cao勞嗎？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卑微，如此低賤，如此讓人不能忍受。
他忽然覺得，自己必須讓將軍死的瞑目，告知他這次可笑的戰爭，這次本可以避免的戰爭，它生的緣由，它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他清清嗓子，強忍着淚水不使流下，聲音卻依舊變得沙啞，道：“他們，都是我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