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像在淋一場溫柔的雨,濕潤,柔軟,溫和的舔舐過草地,於是一切都變得濕漉漉起來。
少女的眼睛變得霧蒙蒙的,她想說話,可是話到嘴邊卻總是難以成形,呼吸成了要在短暫的分離空隙才能完成的活動,她的手背貼在牆上,按在手腕上面的手掌不知何時脫掉了手套,他的手心燙人,手指冰涼。
“這是你的脈搏。”她聽見厄尼斯特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濕熱的氣息搭在耳廓上,讓人不自覺想要瑟縮。她聽見他說:“你的心跳好快,丹程——你在害怕嗎?”
害怕嗎?
這個問題倒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思索一下。
現在的這種情況,她覺得自己確實是需要害怕的,武力懸殊狀態異常,這讓厄尼斯特充滿了危險,她已經幾次感覺到那對尖銳的獠牙在自己的頸側摩挲,偶爾磕碰發生刺痛。她的手腕被人握在手中,按在牆上,這動作有些恥辱,也讓人感到不安。黑暗會放大感官,也會放大這些抽象的情感,於是不安也變得更加具象。
它變成了體溫,如同野獸一般壓抑的喘息,近在咫尺的隔空觸摸,和皮膚上偶爾的停留。
這無疑是危險的,脖頸在他人的獠牙之間,這無疑是危險的。
但是......
“害怕的是你吧,厄尼斯特。”她聲音平淡,此刻過於敏感的血族甚至從中聽出了一絲不耐煩。
她說:“你在鬧什麼彆扭?有什麼話要告訴我的話就好好的說,說不出來還有寫信、傳話、繪畫和很多魔法方式來傳達,何必要搞成這樣?”
——但是魏丹程魏丹程在這種時刻一向出人意料的敏銳。
這如同與生俱來的本能,讓人想起黑足貓。明明是最為嬌小可愛的貓科動物之一,卻是實力強悍的可怕獵手,甚至能夠捕殺體積數倍於自己的小羊。
人類在突然喪失某種感官時便會進入一種亢奮狀態,這種亢奮可能會表現為恐懼,也可能會表現為興奮,但魏丹程在這種時候表現出的性狀大概算是“全力運轉的大腦”。這種運轉並非有意為之,她甚至意識不到自己正在思考,大腦開足馬力處理此時反饋回來的種種信息,因為喪失了某種感官,於是其他感官便瘋狂動作,力爭要將缺失的部分數倍補償。
於是有用的,沒用的,一股腦全部湧進大腦,高速運轉時,她對於外界發生的事情往往會顯得缺乏判斷,或者反應遲緩,然而只需要一小會——短短的一小會兒,她自然會明白,他們都會明白,誰才是主導者。
厄尼斯特的虛張聲勢,她已經洞察。這個人像是持刀搶劫的匪徒,然而氣勢洶洶的來到面前,卻只會跪下卑微的乞求一點對於自己來說微不足道的硬幣,好像這就已經是他能夠想到的至寶。那把用來威懾別人的武器,到了現在,在祈求聲里,也早已經失去了本來的意義。或者說它一開始就失去了意義,它沒有辦法傷害自己,即便是在最危急的時刻,最鋒利的刀刃也始終是向著匪徒自己的。
“你的手痛嗎?”她問。
原本無助的向四處脫力張開的手指漸漸收攏起來,觸碰到的地方像是火燒一樣帶來烙在靈魂上的灼燙,厄尼斯特幾乎瞬間便想甩手離開。
然而失敗了。
魏丹程的手指先一步纏住了他的。
黑暗之中,她輕輕地摸索聖子的指尖,那上面有些僅僅是摸起來便讓人感覺不好的創口,也許有血液滲出,她覺得手上都黏黏糊糊起來。這是意料之中的傷痕,之前這個人以最不可違逆的姿態欺上來的時候確實嚇人一跳,他的力氣太大了,懸殊之下幾乎瞬間便讓人放棄了反抗的的想法,然而即便是在最狂亂的時刻,他依然記得剋制。
克制,剋制,拚命地剋制。
手指狠狠地扣進牆裏,背後鎖緊高高聳起,他像一張拉滿的弓,每一根骨骼,每一塊肌肉,每一處線條都在分裂的想要將他拉開,讓他遠離致命的誘惑,於是看似氣勢洶洶的進犯也變成了一場給自己的懲罰,等不到女王下令,劊子手高舉大刀,然而始終無法砍下囚犯的頭顱,於是所有人都在無望的等待着。
失去光明讓最簡單的傷口探查變得複雜起來,魏丹程覺得自己可能突然之間就理解了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這樣的小事都變得複雜,更別說其他的。另一隻手的桎梏也放鬆了,她輕而易舉的掙脫下來,然而之前的壓制依然留下一些副作用,之前出的汗讓衣服都緊緊的貼在身上,缺氧令人感到頭暈,放鬆下來之後,她覺得的自己的腿好像也有點發軟,於是決定不再繃著的魏丹程,決定稍微放鬆一些。
她沿着身後的牆壁緩緩地、軟軟的,滑了下去。
她沒有鬆開手,於是當她坐在地上的時候,厄尼斯特也必須要跪下來才行。
他感受到輕柔的撫摸。帶着探索和心疼,從手指向更深的地方探索過去。他立刻不自在起來,像是忘記寫作業的學生遇上了開始查作業的老師,飢餓的血族連傷口自愈的速度都會變得遲緩,他知道,如果再往上,獠牙咬破的掌心,被洞穿的手臂,更深處,被尖銳的利爪狠狠地刺入劃開的胸膛,都會無法隱藏。
如果看到這樣的場面,她臉上,恐怕又會出現那種讓人害怕的神情吧。
她不會斥責,不會厭惡,就像現在這樣,微微皺着眉頭,眼睛裏寫滿不贊同和心疼——是的,心疼。這種情緒出現在魏丹程身上時,厄尼斯特突然感到無比的恐懼,那是一種深知德不配位的惶恐,還有害怕被揭穿后的驚懼。
於是在那柔軟的手指順着傷痕繼續向上之前,他趕快攥住了她。
人類的眼睛在黑暗中無法視物,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就像現在魏丹程的瞳孔渙散開,完全沒有辦法用視力確切地分辨出自己究竟在哪裏,可是他依然垂下頭,錯開目光,不敢去看她。
“別,別摸了。”他說:“我癢。”
說著,如同討好一般,他輕輕的去握了握她。這是厄尼斯特才發現,原來人類的手,這樣柔軟,和他比起來,這樣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