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湊活着過
陶氏家這幾個丫頭,今天她一眼看上的其實是果兒,可是那小丫頭一來年紀太小她等不及,二來那小丫頭打量她的眼神太過犀利,像是能把人看透似的,實在不像一個十歲的小丫頭,這讓她極不舒服。
“就皂兒吧,奶,明天你去說說,話別說得太透,點到就行,把銀子給足,三奶奶人精似的,看到那麼多銀子也能猜出來是咋回事。只要她收了銀子,這事就算妥了。”
四奶奶見孫女拿定了主意,當即一拍大腿道:“對,就這麼辦,我就不信,白花花的銀子亮出來,陶氏還能不動心?”
娘們幾個又細細商量了一番。
翌日吃過晌午飯,四奶奶一個人上門來找陶氏,陶氏雖不待見她卻不好說什麼,還是客氣地將四奶奶讓進了屋。
西廂房裏,果兒幾個丫頭坐在炕上忙着手裏的絹花,聽見動靜透過窗戶縫朝外看去,就見四奶奶又來了。這回是她一個人來,果兒猜應該是找陶氏攤牌來了,就不知到底是什麼事。
可惜這會兒,四林、五林幾個弟弟都跑外面撒歡去了不在家裏,沒人幫她們溜到上屋去聽窗根兒。
陶氏跟四奶奶兩人在屋裏說了半天話,也不知都說了些什麼,就聽見兩個人的嗓門越來越大,眼看又吵起來。
“......想的美,叫我孫女去當小丫頭伺候你的孫女,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就知道你沒安啥好心。”
四奶奶:“你咋說翻臉就翻臉?剛才還好好的,你要嫌錢少你說個數。”
“我呸!黑心爛肺的臭婆娘,你把我老婆子當啥人了,幾個臭錢就想叫我把好好的孫女賣了,你簡直是喪良心。”
“我喪良心?你快別裝了,你敢說你沒有打着將來把果兒賣出去的主意?還當誰不知道,好心幫你你還不領情......”
果兒幾個在西廂房坐不住了,悄悄跑出去想要聽個究竟,結果聽見上屋裏吵架的聲音越發大,其中還夾雜着何氏跟劉氏勸架的聲音,小姑娘們沒敢進去,站在院子裏面面相覷。
陶氏罵罵咧咧推搡着姚四奶奶出了上屋,兩人身後何氏跟劉氏臉上也很不好看。
“滾!以後別上我家的門,黑心眼的臭婆娘。”
陶氏罵的中氣十足。
“誰稀罕呢,好心當成驢肝肺,算我倒霉。以後請我我都不會來!”
四奶奶臨走時撇着嘴看了一眼院中的幾個小姑娘,冷哼一聲昂着頭走了。
陶氏雙手叉着腰衝著四奶奶離去的背影又狠狠罵了幾句,這才轉過身,看見幾個孫女獃獃站在那裏,陶氏恍然覺察到剛才的話實在不應該被這幾個丫頭聽見。
“都愣在這兒幹啥,還不回屋裏去?”陶氏大吼。
姐妹幾個這才醒過神忙回了西廂房。
何氏跟劉氏悄悄對視了一眼,兩人默契地上前勸陶氏消消氣,陶氏嘴裏罵罵咧咧任兩個兒媳將她攙回上屋往上屋,依然不解氣地喋喋不休。
包氏出去串門了,何氏跟劉氏兩個兒媳在婆婆跟人吵起來的時候,就趕緊到跟前勸說兩人,自然也聽出了些事情緣由,原來四奶奶竟打得讓皂兒跟着槐花去王家,做她貼身丫頭的主意。
何氏跟劉氏嚇了一跳,何氏向來好脾氣的一個人,當下也沉了臉,這是什麼意思?
陶氏也快氣死了,她自認精明了一輩子,一聽就知道沒那麼簡單,姚肆家的這位多會算計的一個人,竟然肯出那麼多錢買個小丫頭回去?仔細一問便聽出了四奶奶話里的意思。
十五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可整個上姚村誰不知道當年王家娶槐花的彩禮是多少,整整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外加十五畝良田。
跟槐花一比這十五兩算什麼,憑什麼她的孫女就這麼不值錢?而且還是以丫頭的身份進門,連個正式的名分都沒有,這不是欺負人么?陶氏當即氣得跳腳罵了起來。
何氏聽陶氏不依不饒罵了半天,總算明白過來,原來四奶奶不光是想讓皂兒去當小丫頭,還要跟陶氏徹底買了她。
何氏心裏頓時一陣后怕,昨天四奶奶跟槐花突然上門她就覺得奇怪,現在明白過來氣得渾身哆嗦。
她不光是氣四奶奶心思歹毒,更氣自己的婆婆,陶氏之所以跟對方翻臉並不是心疼她的皂兒,而是因為四奶奶出的價錢太低,遠遠低出了陶氏心裏的價位。
有槐花那一百兩再加上十五畝良田的例子在前,現在別說是十五兩銀子,就是五十兩陶氏也不會同意,她怎麼可能甘心被四奶奶一輩子都壓在她的頭上。
可是,如果以後有人願意出一百兩呢?陶氏還會毫不猶豫把人趕出門嗎?
何氏的心似乎被人挖了一樣疼的厲害。她是皂兒的親娘,感受自然跟旁人不一樣,皂兒可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絕不會允許婆婆以買賣的方式安排皂兒的一生。
何氏的性子一向老實孝順,卻並不糊塗,之前陶氏一心想要賣果兒的做法她就看不上,可作為兒媳又不能在婆婆面前說什麼,只能私下提醒包氏。
無奈包氏的想法卻跟婆婆一樣,還覺得她是見不得她們三房將來會靠着果兒過上好日子故意使壞,對她的話很是不屑,何氏只好作罷。
別人的女兒她管不了,皂兒是她的女兒,只要她不同意,誰也別想賣她的女兒!
何氏氣得不想再理陶氏這個糊塗婆婆,轉身回了自己屋子。
晚上,皂兒見何氏坐在炕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臉色也很難看,乖巧地湊過去挨着母親坐下。
何氏不想把這糟心事叫女兒知道,見女兒問便含糊說了幾句,末了又道:“皂兒,娘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將來娘一定給你跟莢兒找戶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嫁了,將來本本分分過日子。”
皂兒聽她娘忽然說起這話,立即紅着小臉紅彆扭說道:“娘,我還小呢。”
何氏慈愛地撫摸着女兒的髮辮:“轉過年就十三了,也不小了,眼看在娘身邊待不了幾年。”
鄉下的孩子往往結親都早,女孩子到了十四、五歲就開始有媒人上門說親,更早的十二、三歲就說親的也不少見,待親事說定,過上一兩年就可以嫁人出門子了。
皂兒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聽完娘親的話羞紅了臉不再作聲。
陶氏大概是被這件事刺激的不輕,第二日一大早沉着臉獨自出門去了,一去就是大半天。等她回來的時候身後帶了一個跟她年歲差不多的婦人。
西廂房裏小姑娘們正在忙着手頭的活計,見外面有人來了紛紛透過窗戶朝外頭看去,只見陶氏熱情地把來人往上屋請,何氏幾個媳婦也跟了進去。
果兒看清了樣貌,這婦人她並不認識。
“是陳七奶奶,她家就住在村東頭,聽說陳七奶奶可是個有本事的人呢,等閑不往誰家串門子。”
坐在對面的大丫看清了來人,低着嗓子跟大家說道。
“奶請陳七奶奶來做什麼?”莢兒不解地問道。
大家都不吭聲了,剛才她們一邊做活,一邊小聲嘀咕着姚四奶奶跟槐花來家裏的事,這會兒見陶氏請了陳七奶奶過來,不免心裏又開始猜測是為了什麼事。
正想着,就見包氏從上屋出來,匆匆跑進西廂房進了裏間,不由分說拉起果兒朝外走去。
“娘,什麼事呀?”果兒被拉的都來不及穿好鞋子,忙出聲問道。
包氏:“果兒,先別問這麼多,跟娘去上屋你就知道了。”
包氏催着女兒,看了看一屋子的小姑娘,對皂兒說道:
“皂兒,你們幾個就在這屋做你們的事,你奶沒喊你們不用出去。”說完拉着果兒出門去了上屋。
皂兒幾個面面相覷。
陳七奶奶端着身板坐在炕沿上,挑着一雙細眉眼打量眼前的小姑娘,目光漸漸落到果兒腳上。
果兒貌似乖巧站在那裏,也偷偷打量着陳七奶奶,一頭梳的光溜的花白頭髮,臉上泛黃的麵皮似乎抹着一層粉,不過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不讓人討厭。
她手邊的炕桌上放着一個笸籮,不是陶氏日常用的那個,顯然是陳七奶奶帶來的。
果兒往笸籮里瞅了一眼,只見裏面除了針線剪刀之類常見的東西外,還有幾片刨得光滑的細竹片,兩個巴掌大的木盒子,兩捆纏得緊緊的粗布條,這些東西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
“你家孫女不少,就只給果兒一個弄?”陳七奶奶問道。
“對,對,就給果兒一個。”陶氏連忙點頭。
果兒聽得有些懵,屋裏站着的包氏跟何氏等人很顯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自陳七奶奶進門,包氏就一臉殷勤跟在陶氏旁邊招呼,這會兒見婆婆說話,忙伸手把果兒往陳七奶奶跟前推了推。
“陳七奶奶,這就是我那丫頭果兒,您老先給瞧瞧。”
包氏滿臉堆笑看着陳七奶奶說道。
陳七奶奶的目光落在果兒身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才對眾人說道:
“嗯,小姑娘長得挺稀罕人的,怪不得大嫂子你肯花這心思,得,上炕脫了鞋子我先看看,叫人去廚房燒些熱水端過來,要多燒一些。”
陶氏立即吩咐何氏跟劉氏兩個出去燒水,包氏則留下陪着果兒。
何氏跟劉氏兩個拿着水盆出來,就看見院子裏靜悄悄站着一排小姑娘,感情她們在西廂房呆不住,偷偷出來看情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