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若願意,我亦歡喜
“他許我一諾,此生此世,不再執着,不再相見,從此相忘於天涯。”我淚眼婆娑,跪在床邊一邊哀怨,一邊哭得泣不成聲。
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聽着這哭嚎聲很是心煩意亂,他一手撓着頭,一手指着我:“這個娘兒們哭唧唧的在嚎些什麼聽不懂的東西。”說著一腳踹向身旁的小嘍啰,吼道:“愣着幹什麼?快給我把她綁起來!”一個瘦小的男人趕忙拿了一根麻繩將我五花大綁,我用力反抗,奈何我一弱女子,又廢又瘸,除了哭,也沒啥本事了,純正一廢柴。捆好后,那個發號施令的頭頭,一把抓住我的頭髮,打量了我好一會兒,點點頭:“老是老了點兒,不過應該是畫像上的女人沒錯了。”
姑奶奶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說我什麼?你說我老?
男人鬆開了我,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的姿態看着我:“黃金萬兩啊,這誰要是不要可真是可惜了,祁瑜誠啊祁瑜誠,狡猾奸詐如此,卻是個不會做買賣的人。”
大兄弟,你怎麼看得這樣清楚呢!對啊,祁瑜誠就是他娘的王八蛋!他接著說道:“亡國公主,人人得而誅之,就算沒有黃金萬兩,被人認出,也會橫屍街頭吧,今日我周發時來運轉,與其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新君對抗,不如送上這份值得所謂‘黃金萬兩’的大禮,歸順朝廷,與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同享榮華,你說是不是啊,小公主?”
此人竟是周發!是我父皇還在朝時,最先發起起義的人,據說他出生低賤,乃一介草民,卻在三月內,在西南邊界起義三次,重創我寧國民心,後來日漸猖狂,竟叫囂出“廢王侯而自立”這種話來。可惜只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莽漢,在祁瑜誠面前,他就是個不足掛齒的小螞蟻,揮手一彈就夠他巢傾無完卵。可那是在祁瑜誠面前,不是我面前。我在他面前,才是如同螞蟻對大象,雞蛋碰石頭啊!
我看了門外,正是午時,楚之嵐是不可能這個時候回來的。啊!我還以為本姑奶奶時來運轉了,沒成想老天爺還是不願意放過我。白大娘,我對不起你,楚之嵐,我對不起你。你們的恩情,我只有來世再報了。
已是傍晚,楚之嵐正提着三隻兔子回家,剛到院門口,他就丟下了手中的兔子。地上都是散亂的腳印,“一,二,三,四,五……六……”楚之嵐邊走邊默數着,后屋灶台邊還有兩個不同的腳印。總共八個人。他回到屋裏,拿起牆上一把最小的弓,撬開弓后的一塊土磚,從裏面拿出一個一尺長的細長布包。他正準備走,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跑回后屋灶台,鑽了進去,敲敲打打好一會兒,灰頭土臉的出來,手裏拿着一個不小的包裹。他將包裹背在身後,轉身往村鎮的方向走去。
我終於陰白為什麼祁瑜誠覺得周發不足為慮了。這個打着“昏君暴政,為民除暴”起義的草包,本身就是個暴戾之人,簡直就是地方一霸,山中大王。他剛把我弄下山,就劫了一戶家境不錯的農戶,二話不說將屋子的主人綁了起來掛在樹上,任那可憐人求爺爺告奶奶,也不放了人家。當別人的面殺了人家院裏豢養的兩隻豬和一頭牛。那農戶哭得撕心裂肺,周發竟讓人用剛宰的生豬肉堵他的嘴。我看着那場面太過血腥,連連作嘔,他只在一旁喪心病狂般的狂笑。他走過我身旁,用力的踢了我一腳,正踢在我的腳踝處,我慘痛叫出了聲,撲倒在了地上。
“把這個女人給老子扔進柴房!”我聽后卻深深呼出一口氣。在被擄走的路上,我就一直擔心,雖然我也不是啥黃花大閨女了,如果為了保命,出賣色相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如果是周發絕對不行!怎麼說呢,太……太丑了?
柴房一片黑暗,折騰了半天我困極了,奈何我被綁得嚴實,翻身都不得,身下又是木柴,着實硌人,想睡也睡不着。黑暗中,我的耳朵變得敏銳起來,聽見外面有馬匹的嘶鳴聲,還有就是周發特色的狂笑聲。想來他手下的嘍啰又不知在何處擄來了別人的馬匹。
漸漸的,我眼皮重了起來,身下的木柴硌着我的腰生疼,我努力的想試試自己翻過身,拚命挪動着,好不容易翻過來,我卻看見祁瑜誠在我的面前。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一隻手撫上我的臉頰,慢慢摩挲,柔情款款的對我說:“朝暮,過來。”我看他的臉越靠越近,不知怎麼的,我眼裏就噙滿了淚水,可是他的臉卻並不模糊,反而愈加清晰起來。我感覺他在吻我,我用力的抱着他,對他說:“我好怕,我以為你不要我了。”他緊緊抱着我,撫摸着我的頭髮,輕聲笑了出來:“我不會,朝暮,我不會。”我不信他,讓他發誓,他看着我,忽而大聲笑了起來,越笑越大,看起來瘋了一般,“你這女人是吃錯了葯嗎?老子憑什麼發誓?”我忽然愣住了,一陣噁心。這是誰?不是祁瑜誠,是周發?
還未等我從混亂中理出頭緒,一陣輕聲的叫聲在我耳邊響起:“清漪,清漪?”一瞬間,我知道了,我,在夢裏。我感覺周身軟軟的,還有點溫暖,有人撫上了我的臉頰,但卻不可能是祁瑜誠。我睜開眼,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看見一個熟悉的男人,他的臉上還沾着血跡。我突然想起了那農戶嘴裏血淋淋的生肉,立刻坐起乾嘔了起來。楚之嵐一邊拍着我的背,一邊低聲說:“小聲點,我帶你出去。”他扶起我,走出柴房,院內篝火未熄,門口就是看守我的小廝的屍體,我見他脖頸那道極深的切口還在泊泊流血,強忍着噁心從他身上跨過去。忽然,我聽見有人大聲一喝:“哪裏跑?”楚之嵐二話不說拖着我就跑,將我就近扔在了一匹馬上,我還未坐起,便看見一人拿着大刀沖向馬下的楚之嵐,眼見大刀就要劈向他,卻不知他從哪裏抽出一把細長的匕首,一偏身躲過了對方的大刀,而後快速的揮動匕首,我還未看清,那人的脖頸處就噴出大量的血液,倒地而亡。
楚之嵐快速飛身上馬,拽起我身前的韁繩就駕馬而去。馬匹奔得飛快,但我聽到身後也有馬匹追趕的聲音,並且還有周發憤怒的斥罵聲:“給老子停下來!”而後,我聽見了箭羽飛向我們的呼嘯聲。
黑暗中有什麼濺到我的臉上,我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我便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我偏頭看過去,楚之嵐胳膊的衣服上一道血淋淋的破口。我慌亂的用手去捂住他的傷口,又一陣箭羽飛過。他忙用另一隻手將我的手錮在我身前,氣極地吼道:“你切莫要亂動!”我被嚇得怔住了,便一點也不敢動,只覺得馬兒在飛快的奔跑,晚風瘋狂的吹在我臉上讓我睜不開眼,身後那要人命的馬蹄聲和箭羽聲緊緊跟隨。我的嘴唇都在打着顫。我將手從他的桎梏中掙開,反過來將他的手緊緊握住。我聽見馬蹄聲更近了,便覺得心臟也要跳了出來。
“你莫要怕。”背後的聲音響起,恢復了他原來的溫潤與穩重。但比起安慰,這句話更像是訓誡,彷彿是教書先生在教育學生。於是我重重的點了點頭。他重新握住我的手,將韁繩塞到我手中。漸漸的,身後的馬蹄聲遠了,最後僅有我們身下的馬匹在山林間奔馳。
我們停下時,天還未亮,楚之嵐尋得一處樹林密集的地方,將馬兒趕走。我累得不行,恢復不多的腳力在這一番折騰下已經沒了力氣,下馬後,一步也不願走,囫圇蜷成團,倒地就睡。楚之嵐毫不客氣,一把拉我起來,很是嚴厲地說:“此處不可睡!”我困極了,一日來經歷這樣多,還被人吼,我頗為委屈,掙開他的手,耍賴似的蹲在地上,帶着哭腔對他說:“楚之嵐,可是我好累了。”然後我就止不住地嚎啕大哭。我越哭越難受,越哭越委屈,便大罵起祁瑜誠:“祁瑜誠你個混蛋,不得好死,你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坨鳥糞,滾在地上了也是癩蛤蟆!嗚……”
我還沒罵盡興,楚之嵐還是用力將我拉起:“我一句也沒聽清你在說些什麼,但是,你不能睡在這裏,莫要在這裏給我耍小孩子脾氣。”見我是半天也不走,楚之嵐蹲下就將我扛在肩上。他走了一會兒我就受不住了,肚子被硌得生疼,我不哭了,在他背上抹乾凈鼻涕眼淚,吸了吸鼻子,說:“楚之嵐,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他乾脆地放下我,說了一句:“到了,就在這休息吧。”我理也不理他倒地就睡。
我睡得異常舒服,本來身子還有些冷,後來漸漸溫暖起來,再後來,我被熱醒了……我起身看見面前的火堆,還有身下的乾草,遠處,天已蒙蒙亮。我看見楚之嵐坐在火堆的對面,他靠着一棵大樹,望着我身後的遠方,我回過頭,朝着他的目光看去,彎彎的月亮掛在天上,微弱的光透過厚密的雲,再回頭時回頭,發現楚之嵐不再看月亮了,而是在看我,可是那眼神,比看月亮還惆悵許多……
大哥,你這眼神很危險啊……
“你不睡嗎?”我被盯得有點尷尬,“昨日……謝謝你了,我,我知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本來你救了我,我已經無以為報了,昨日你又救了我一次,還害你受了傷,我保證,傷好了就走,我自知仇家多,不,不給大哥你添麻煩……”我越說越沒底氣,越說聲音越小。我實則是不想走的,因為我無處可去。
“我看你的喉疾變得嚴重了,你說的話我一句也沒聽清,聲音嘶啞得這樣厲害,你還是不要再多說話為好。”他聲音冷冷的,從對面傳來。
啊?這是連聽我說話都嫌麻煩了嗎?我覺得氣氛變得更尷尬了,他看着我,又讓我別說話,直覺他是有點討厭我,我亦不好安心再睡覺了。便玩起了身前的篝火,我將身下的乾草放進去,火焰燃燒得更旺了。
這時,他突然說:“篝火的光會把敵人引來。”我哦了一聲,不再手賤玩火了。我忽然覺得哪裏不對:“那不生火不就行了?”我看着對面的他,他臉上還沾着血跡,面色還是那樣,看不出什麼表情。“山裡夜間極冷。”他說。
我透過火光看他,他也毫不躲閃我的目光。我突然下定決心,用木棍戳散了火堆,弄滅了篝火后,周邊一下暗了下來。我還未等眼睛適應黑暗,就摸索地站起來,朝着他坐的地方走去。很快我發現我高估自己了,我喪失了方向,我低聲喊了一聲:“楚之嵐?”好久好久,都沒有回應,我突然急了,這龜孫兒不會真的嫌我麻煩丟下我走了吧。我又急急喊了一聲:“楚之嵐?”
“我在這裏。”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剛探出手,便被他牢牢抓住,“在這裏。”
他拉着我靠着一棵大樹坐下,我抱起他一隻胳膊,就靠在他身上:“這樣沒有篝火睡覺也不冷了。”我感覺到他緊張了一瞬,卻當作什麼也沒有發覺,閉上眼睛,放鬆地呼了一口氣。快睡着前,我嘀咕了一句:“我一定好好睡覺,養足精神,陰天逃命不給你拖後腿哦!”我聽見他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睡夢裏,祁瑜誠掙脫我的懷抱,我流着淚,感受着心裏空蕩蕩的寒冷,不知是誰,在此時從身後環住了我,在耳邊對我說:“別哭了。”
次日,刺眼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我艱難的睜開眼睛,才發現,我一雙眼睛都腫得睜不開了。我看見楚之嵐盯着我,我立刻回翻過身,不想讓他看見我現在的樣子。我聽見他站起身來,準備走,立刻起來抓住他:“那啥,大哥,一起走唄。”他回過頭,看着我,而後笑了。笑得我渾身發毛。“你願意同我走?”他問。願意?我倒是有的選啊,大哥。我立刻點頭堆笑臉,回答:“願意,自然是願意的。”他拉過我的手,直接朝前走去,那是太陽升起的東方,他不再看我,可我聽見他說:“你若願意,我亦是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