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懷燭好大雪3

第三十四章 懷燭好大雪3

此時我們正好走到一個婦人的攤子前,那攤子紅色的錦緞上擺着一排排不同顏色的耳墜,我隨便指向其中的一個:“哎呀呀,這個好好看呀。”說著我揀起那顆放在耳邊比劃了一下,老闆娘熱情地給我遞來了一面銅鏡:“姑娘好眼光,這顆紅色的耳墜材質雖然只是普通的松石,但是很襯姑娘膚色。”她又打量了一下我的衣服,“更襯姑娘穿的這一身衣服,若是姑娘嫌這不夠貴氣,我這兒還有紅瑪瑙的,顏色相近。”

我本意也不是為了買耳墜,便搪塞過去:“不用不用,就這顆很好看。”說著便想撒個嬌讓楚之嵐幫我付錢。

結果一回頭,剛剛還溫情默默幫我暖手的楚之嵐不見了蹤影。

“姑娘?若是喜歡便買了吧,很便宜的。”

我對熱情的婦人道了聲抱歉,扔下耳墜就去尋他,天子井雖然熱鬧人多,可是總共不過半里地,我尋了半天連人影都沒看到。雪愈下愈大,路上的人也漸漸稀少,店家也都打烊上板。我裹着狐裘,獨自一人在街上張望着,好不凄慘。

新婚之夜丟了郎君,捨我其誰!

當我糾結於是獨自回王府還是再在街上尋一遍時,一位身着粗布衣的女子捉住了我的手,她神情可憐,含着淚,一句話不說先給我跪下了。

大姐,沒過年呢。

“求求貴人救救我。”她凍得已經發紫的手拽着我的狐裘,“今日若是再沒人幫我的話,陰日一早我就得死了,我不想死啊,我還有個娃娃要養。”

她哭得凄慘無比,單薄的身軀漸漸彎了下去,整個人跪坐在雪地里,好不凄涼。

我心底終於還是一軟:“怎麼了?”

…………

酒臭、焚香,哭聲、笑聲。若不是我親眼看見,我怎麼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副場景:大喜與大悲的相融。我不可思議地轉過頭去看那女子,她眼神惶恐,搖擺不定,從懷裏拿出了一包碎銀。

“感謝貴人,這是我最後一點錢了。”

她骨瘦嶙峋的雙手捧着那沉甸甸的銀子,“萬花煙不是我們尋常人可以玩的,場子不給我們進,只有像您一樣的貴人,那些人才會招待。”

“萬花煙?”

似乎是見我有猶疑,女子連忙把錢袋子放在我手上。

“貴人只要玩一把就行。”

“我要是輸了怎麼辦?”

“輸了便輸了,我再也不管那混賬,就當我死了這個男人,如今,我也賭一回。”

“我可以幫忙贖。”

她搖搖頭,指着那些慟哭的人道:“你贖不完的。”那些全是在賭場輸了錢的人。

我揣着沉甸甸一包銀子,進了女子口中所謂的萬花煙。閣樓里的氛圍比剛剛好了許多,安靜,也沒有難聞的氣味。來玩的人大多身着錦緞衣物,家境富裕。

我來到“萬花煙”前,周圍的玩家打量着看了我一眼,沒再理我,只盯着面前的賭盤了。這些人中,不乏紈絝公子,我也只稍一眼便能看出來。

我在一旁觀摩許久,也沒搞懂這玩意兒怎麼玩。周圍也沒個人來給我解說解說,直到再次下注,才跑來個五大三粗的糙男人,過來喊一嗓子:“各位哥兒姐兒,快到了!”

周圍的人紛紛把手上的牌子撂在堵盤上,我手忙腳亂,一着急,也隨便撇下了牌子。等我反應過來,才發現,我已經下了注。

“頭彩!這位白衣小姐。”

周圍有人發出嘆息,有人憤怒地低罵,還有人漫不經心地鼓掌向我表達祝賀。

“哦呦,小姐好運氣啊。”

賭盤上的男人二話不說,抱來銀子塞給我,很快又開始了下一輪投注。

我抱着這些銀子下樓,沉得近乎抱不住,手都酸了,女子看見我手中的銀兩喜形於色,蠟黃的臉上有了些許神采。

“貴人好運氣!”

我尷尬一笑,急於脫手懷裏的錢財,把它塞給女子,“快拿着錢贖你的丈夫去吧。”

女子從銀兩里拿出一些,塞回我手裏,我一頭霧水,不知道她是什麼個意思。

“只要這些就夠了,再多又會給我男人賭沒的。”

“可是我也不需要啊。”

女子搖了搖頭,“我知道貴人您不缺這些,可是我不能拿回去,若是您確實用不上,那就在這裏用掉吧,我只要贖回我的丈夫就行了。”說著,她向我鞠了一躬,紅着眼就跑走了。

我手裏拿着莫名而來的銀子,身後的閣樓便是萬花煙……

…………

“小姐,我們不是不讓你走,只是你得把錢付了。”

男人擼起袖子,露出了健碩的肌肉,笑容里多了幾分威脅。

“和你說了,我不是不付錢,只是我現在沒錢,我要回去拿。”我盡量讓自己顯得冷靜。

“小姐,何必呢?您這一件裘衣就足以抵掉您今晚欠的所有。給了我們,您就可以回家了。”

我握緊衣角,“這……確實不行。”剛剛才拿到手的禮物,還沒穿熱乎呢,就給我賭沒了,我又看了眼男人一身的腱子肉,又想了想楚之嵐的臉,突覺脖子一涼,不禁抖了抖,小聲道:“真的不行。”

“呵,”男人收了笑容,逼近一步,周圍又上來幾個健壯的小廝,看上去是想硬搶。

我後退一步,靈光一現,大喝一聲:“呔!我看誰敢!”

聽我一聲吼,幾個男人居然真的停住了腳步,我趁機接著說道:“你們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居然想動手?”

領頭的男人露出那種“就你這小把戲我早看透的”眼神打量着我,嗤笑道:“怎麼?你是誰?說說唄。讓我看看你是將軍之女還是國相夫人吶。小姐,或者說,這位夫人,你可能沒有搞清楚這是什麼地方,就算你真的是什麼大人物,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你們這可是賭場!雲疆都城,這麼大的賭場開在王室腳下,你就不怕人頭落地?”

周圍人一陣鬨笑,我茫然於原地,身後的小廝趁機就扒下了我的狐裘,我想奪回,卻被一掌推開。

“趕快滾吧。想要拿回你的裘衣,就回家告訴你家人,讓他們來,管你是什麼達官顯貴,不要忘了,你可是在我們這裏賭了錢,按雲疆律法,這可夠你在大牢裏待上一陣子了。你信不信?到時候你在吃牢飯,我們的賭場卻依舊生意興隆。”男人的語氣里盡顯傲慢,似乎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裏。

我心裏叫苦不迭,我去!這些人這麼狂的嗎?!外面的雪還在下,冷風吹得我打顫。僅僅過了一個時辰,我只剩下了頭上一根不值錢的木簪和一身不保暖的錦衣。

“賭場好玩嗎?”

聽到楚之嵐的聲音我內心一陣欣喜,卻遲遲不敢回頭。我抱着胳膊縮着腦袋,想要原地消失。

“這位兄弟,把狐裘還給她。”

正準備離開的男人聽到楚之嵐和他說話,立刻擼起剛放下的袖子,再次亮出他粗壯的雙臂。

“我說,把狐裘還給她。”

我一直不敢轉身,只聽楚之嵐的聲音低沉了下來,男人突然變了臉色,一把拽過身旁小廝手裏的狐裘,遞給了我。我抬頭瞥了他一眼,男人的臉色差極了,凶相畢露,我打了個哆嗦,沒敢接。身後伸出一隻手,拿過狐裘。

“謝謝。”

一隻荷包扔在男人身上,我被人提溜着衣領拎出了賭場。

雪花那個飄,寒風那個吹,我抱緊自己,默不作聲。

“清漪,怎麼不說話?賭場好玩嗎?”

這語氣我聽過,那次我躺在床上發熱快燒死了,楚之嵐拿着匕首抵在我喉嚨上的時候,就是這麼說話的。現在他溫暖的手撫摸着我的后脖頸,只讓我覺得更加冷了。

“回家吧。”

狐裘重新披在了身上隔絕了冰冷的寒風,我小心翼翼地偷看了楚之嵐一眼,被他的眼神捕捉到,他淡淡的笑容透着一點無奈。

我膽子又大了一點,慢慢直起腰板,“你,你剛剛去哪裏了?我轉身你就不見了,害得我好找。”

楚之嵐緊了緊我狐裘上的系帶,“碰上個尋仇的,解決了。”

我嗆了一口冷風:“殺人了?”

“沒有,一個……”他思考了一下:“二愣子,讓他跑了。”

居然還有人能從楚之嵐手下逃跑?我脫口而出:“你不是很厲害嗎?二愣子你都能給放跑?”

我似乎是看見楚之嵐白了我一眼,雖然我不敢相信,但是我也無法欺騙自己,他剛剛確實白了我一眼。真的很少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懂了,他的意思是故意放跑那個傻子的。

“賭場不僅輸了錢,腦子也輸掉了?”

不是,我還以為這檔子事兒翻篇了呢。

“你被那個女人給騙了,她是專門騙人進賭場賭錢的。”楚之嵐平靜地說出了讓我暴走的事實。

“什麼啊?”我一時無法相信,“她一口一句賭場害得她家破人亡,結果你和我說她是賭場的托?”

楚之嵐笑眯眯地摸着我凍僵的臉,“她一口一句賭場害得她家破人亡,你不還是進去賭了嗎?”

麻木的臉漸漸有了知覺,我想到了在短短一個時辰內,我輸掉的所有首飾,還有楚之嵐為了贖回狐裘花掉的所有存銀。眼淚根本控制不住!

我的錢啊,那都是我打算事成之後下鄉養老隱居用的錢啊!

我拉起楚之嵐的手就向王府走,“快回去,白亭雨那肯定還有不少好東西,我們趁他不知道都給賣了,換養老錢!”

…………

“不是要搬東西去賣了換養老錢嗎?”楚之嵐彎着眼角看我,我捂住他的嘴。

“你,你別,別說話。”

“你還沒告訴我,賭場好玩嗎?”

汗水落在我的手心,涼涼的,楚之嵐一個轉身,一手扶着我的腰,另一隻手點燃了焚香,我害怕地想要推開他那隻燃香的手。卻夠不着,也使不上力。

“你,別,別點,我下次再也不去了就是了。”我欲哭無淚,整個人脫力倒在他身上。

柔軟的狐裘裹着我,恐懼襲上心頭,我看見身下的人長着與祁瑜誠一樣的臉,手中拿了一柄長劍,刺穿了我的腹部,血液浸染了白色的裘衣,變得鮮紅。

“孩子!”我痛苦地嘶吼出聲,一掌拍在了身下人的臉上。

等我冷靜下來,摸了摸完好的肚皮,才鬆了一口氣,身上的狐裘被人緊了緊,抱着我的楚之嵐臉上有隱約的指印。

我有點尷尬,伸出手來想摸一摸,卻被他塞回了裘衣里,“天冷,別受涼。”

我像個春卷一樣裹成一團,被抱在懷裏,別說,那個焚香用起來勁是蠻大的,可是用完后確實效果顯著,感覺整個人神清氣陰,放鬆了不少,夜裏睡眠也改善很多。

“我不想騙你。”楚之嵐闔着眼,突然開口,我一臉疑惑,下巴抵着他胸口,問:“騙我什麼?”

“你可能以後都不會有孩子了。”

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他閉着眼睛,手一直輕拍我的背。

我假裝沒有聽懂,逗他道:“原來你不是不行,而是生孩子不行啊。”

他被我逗笑了,睜開了眼睛。

我接着道:“孩子嘛,實在想要,我去找齊韻借,我倆的交情,借個孩子玩玩而已,絕對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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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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