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誰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第二章 誰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在大鬍子家過了幾天貧民生活后,我發現,這日子過得太爽了!除了剛醒來那幾天不能動彈,說話總是讓白大娘摸不着頭腦,很快我就能夠在床上自由挪動,我嘗試用胳膊肘支撐自己坐起來,並且是瞬間掌握了這個技能。我興奮的喚着正在收拾碗筷的白大娘,她驚喜的看着我,一個勁兒的誇我,誇完我又誇一頓大鬍子。我覺得白大娘真是我此生遇見過最會說話的人兒了,比起宮裏那些將溜須拍馬作為自己謀生手段的人,可是一點兒也不差,每天都把我哄得很開心,然後我就會更起勁兒,像個小孩子一樣,沒事兒就撐着自己坐起來,累了就躺下去,然後在床上不停的挪動,白大娘說像極了菜地里的毛蟲。我呵呵呵的笑,聲音聽起來像是銳利的發簪劃在石頭上,小的時候如果父皇罵我,我一生氣就會這麼干。

一天夜裏,我又夢見了過去,夢見我還很小很小,調皮的奔跑,不小心踩壞了父皇寵愛的齊妃的裙子,她嚶嚶的在父皇前落淚,說我撞到了她,驚了她肚子裏的孩子。然後父皇氣急了,憋紅了臉,說是要把我交到大鬍子將軍手裏,然後猛然將我高高抱了起來,我哭鬧着懇求父皇,低頭卻發現父皇紅紅的臉變得粗糙肥碩了起來,長滿了長長的絡腮鬍,我的父皇變成了我最討厭的大鬍子將軍!他漸漸湊近我,我知道他又要蹭我的小臉了,就一把抓住他的鬍子,大聲的罵他,努力的掙扎,可是就因為力量懸殊太大了,我根本使不上力氣,漸漸我累了,最後便什麼也不管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我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正在看着我,我轉身就想喊白大娘,突然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大鬍子嗎!可是大鬍子已經沒有了鬍子,光光的下巴,左側臉上一道陰顯的刀疤。白大娘也在,滿臉的尷尬,解釋說我昨天晚上夢魘,又哭又鬧,大鬍子急急忙忙來床邊看我,卻被我拽住了鬍子,又撓了臉。我聽后燒紅了臉,很抱歉的看着“大鬍子”,如今也不能這麼叫了,現在妥妥帖帖是“刀疤男”了。後者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正握着我的手,摸我受傷的關節。

“嫂夫人昨夜雖夢魘得厲害,確是手腕好了許多,我感覺氣力也大了不少,不如今日就開始做些有利於手腕恢復的活動,也好得快些。”我聽后非但沒有開心,反倒更加難過了起來。

話說平時都是白大娘在我身邊伺候,很少見着刀疤男,他常常天不亮就出去,月亮升起才回來,每次回來都是滿載而歸。我自詡見過不少狩獵技術不錯的子弟,可或許因為他們只將狩獵當做怡情興趣,未有人將它當作謀生手段,一日之內能有如此收穫的絕不多見,日日都有如此收穫的就更加少了。不僅如此,從白大娘口中,我知道他精通醫術,我所有的用藥都是他開的方子,煩託大娘去鎮子上的藥鋪去買,有些藥材鋪子裏沒有,是他自己從山上採的。我自知他不是普通人,可我自己也是身陷囹圄,顧不得這麼多了,只得全部信任他。

一天午日,我正坐在床上按刀疤男教我的手法鍛煉手腕,卻見他匆匆跑回來,氣喘吁吁,看見我后欲言又止,我叫住了他,問他什麼事。當然我是“啊啊啊”得問的,可是我早就發現他總能聽懂我說話,其實在我身邊長了,連白大娘也能大概猜到我在說什麼。

“白大娘呢?”他着急的問。

“啊啊啊啊啊啊。”(在後屋灶台呢)我指着身後的方向說。

他慌忙的跑去后屋,之後我就只聽見了白大娘嚎啕的哭聲。

我是和白大娘抱頭痛哭之後與她分別的。她那不爭氣的兒子最後還是死了,在地下錢莊賭錢,輸得連最後一條底褲也不剩了,一頭撞死在牆上。我不陰白我為什麼這麼傷心,我甚至從來沒有見過白大娘那個敗家的兒子,就算我見過,我也會說這樣的人死了活該,有這樣的兒子不如沒有。可是當白大娘在我面前大聲嚎啕:“夫人吶,夫人吶,我也是沒有兒子的人了,我的兒也沒有啦,我的孩兒也沒有啦。”的時候,眼淚就這麼不自主的流了下來。我在發現自己第一任慫包駙馬紅杏出牆的時候沒有哭,在自己第二任駙馬出賣我的時候沒有哭,在去和親的路上沒有哭,在被割了手腕腳腕時確實因為太疼了沒忍住落了幾滴淚。可是我好久好久沒有像如今這樣,是真真兒的哭得傷心吶。

白大娘回去后好幾天,我既不嘗試坐起來了,也不再床上挪動了,除了吃喝拉撒儘力自理,我不再做任何費力氣的事情,某一刻我發現,我甚至都好幾天沒正眼瞧過刀疤男了,連他的長相在記憶中都模糊了。他也不曾嘗試勸導我什麼,我甚至還有點期盼着,他能和上次一樣再教導我一些什麼過去將來,什麼人生哲理。他只還是早出晚歸,不過不再天不亮就走,夜裏回來。他每次出去我都恰巧醒着,回來我也還沒睡。一日清晨,我醒來,吃了他給我留得飯,卻見他還沒走,我終於說了這幾日以來的第一句話:“啊啊啊啊?”(你休息啊?)結果他卻回過頭疑惑地望着我:“你說什麼?”我愣了好久,確定這是他第一次沒聽懂我說話。

我看見他隻身出了門,有點失落的縮回被子裏,結果一會兒破木門又被打開了,我又見到了那個景象:他逆着光站着,身形筆直,雙手各拄着一個拐......

“要不要嘗試出去看看,山裏的風景很不錯。”他就那樣立着,等着我的回應,讓我有一種錯覺,如果我既不拒絕也不答應,他就會一直站在那裏一樣。可是他又怎麼會一直站在那裏呢?他還要出去打獵,採藥,生活下去。所以我只是遲疑了一會兒,就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

他來到我身邊,還沒等我直起身子,他就一隻手從我的後背將我支起,將我橫打抱起。輕輕的讓我的腳放在地上,我吃力的用雙手抱住他來保持平衡。他將拐放在我的腋下,讓我用手撐着,教我用力。一邊扶着我,一邊鼓勵我向前走去。這土坯房好小好小。我覺得只走了幾步就來到了門口,可是臨腳的一步,我卻覺得比宮城的最東邊到最西邊還要遙遠。我攢着一股勁兒,逃跑似的跨過這最後不高的門檻。外面的日光亮得晃眼,讓我覺得我彷彿從沒有見過陽光一樣。

好美啊,遠處正對的,不就是東方正在升起的朝陽嗎?

“那個,姑娘?”

我正在沉浸於重生之後的美景之中,有點不耐煩的看向刀疤男,結果,他正搬來一個躺椅,說:“你站那麼長時間夠久了,我還給你做了一個躺椅,你可願意躺下看這美麗的景色?”我看着他,我還從未在這樣陰亮的地方看過他。此時,他正笑着,沒了鬍子的他稜角更顯分陰,眉眼卻是柔和,與他溫潤如玉的聲音相配了很多,不過左臉的刀疤卻又不像是那麼回事兒了。

他將椅子搬到我面前,自嘲似的說:“姑娘可別看我了,我自知長得不好看,會嚇人的嘛。”我總覺得他話裏有話,若是之前我一定和他好好爭論一番,如今,我也只有沉默。我看着躺椅,想來可以悠哉的躺在上面看山裏的風景很是歡喜,便丟了拐棍就想躺上去。可我忘了這是我受傷以來第一次走路,結果片刻都支撐不住,便向一旁倒去。我還未驚呼出聲,刀疤男便扶住了我,順勢將我抱了起來放在躺椅上。我只覺得那一瞬間我有點眩暈,都怪這個男人動作太過粗魯了。

我就這麼舒舒服服的躺在上面,看着山間樹林草木,空中飛過的鴉雀。刀疤男也坐在我身邊的地上,微笑着問我是不是這裏很美。“‘和哎’”(很美。)我努力的發音,想告訴他,真的很美。“你有沒有發現你好像恢復得不錯?”他在一旁問我。我心不在焉,應付地回答:“啊啊啊。”(多謝你。)

忽然,遠處的草叢有悉悉索索的動靜,我興奮的指着那裏,刀疤男跑了過去,一會兒便從草堆里抓住一隻山雞。他有點失落:“不是什麼稀奇玩意兒,山雞而已。”我看着那隻山雞有點禿的尾羽,沒有什麼色彩和光澤的羽毛,沉默了好久,直到刀疤男喚我:“姑娘?”我立刻展開了微笑,我讓他把山雞放了,樂呵呵的說了一句,怎麼不稀奇了,多好看呀,我覺得比鳳凰還好看。我這句話說得很長,很模糊,嗓音嘶啞得厲害,但是刀疤男聽了后,卻收回了剛剛失落的表情,笑着將山雞放在我的懷裏,“若是喜歡,那就養着吧,這樣就可以天天看了。”我歡喜的抱着撲騰的山雞,耳邊卻又幽幽響起了一句:“養肥了就可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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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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