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潘多拉盒
這是宋詞最尷尬的一次看電影,因為他倆穿着睡衣短褲。
就在剛才,宋詞吐在小清的褲子上,自己褲子也迸濺了很多污漬,工作人員看是兩個孩子,就給找了倆條幹凈的睡衣短褲,像是洗浴中心裏的那種,小清看到很開心,欣然接受,很驕傲地穿着走進了電影院。
《甜蜜蜜》裏,張曼玉坐在黎明自行車的後座,是反坐的,宋詞看着很新奇,因為這故事發生在香港,香港的路是靠左行駛的,延續英國的交通規則。
看完電影,兩個人都出奇地開心。
雨後的重慶的石板路上泛着燈光,兩人穿着洗浴短褲開心地交流着,遊盪着,感覺是在香港。
小清踢着腳邊的石頭,邊走邊唱: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開在春風裏,
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
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
啊,在夢裏,
……”
宋詞緊緊跟着她,滿臉是笑,這很像他做夢的場景,甜蜜而浪漫。
“你唱得很好聽。”宋詞小心地讚揚着。
“不好聽,我不會唱,但是我敢唱,喜歡唱。”小清說。
兩人沿着石板路的台階一直往下走,盡頭是一個江邊小碼頭。
一棵大樹生長在小碼頭旁邊,枝繁葉茂,白天遮住太陽,留在這裏一片陰涼,很多女人會在這裏淘米洗衣。
小清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上,腳伸進江水裏,洗了洗腳。宋詞挨着她,也坐在了石板上。
月光如水,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泛起一陣陣的漣漪,如夢似幻。
小清:“你知道嗎?鄧麗君去世那年,我才八歲,我其實不認識她,我媽媽喜歡她,家裏有錄音機,經常放鄧麗君的磁帶。她每次做飯洗衣服來回地循環她的歌,我媽媽看到新聞還挺傷心的,我依稀記得我媽還去買了白花來紀念她。”
“那你媽應該也很美。”
“是啊,她頭髮是卷卷的,自然卷,還總喜歡穿白裙子。但是後來穿不了了,因為我爸爸老打她,她就不怎麼出門了。”
宋詞看了看小清,眼神中充滿憐惜。
“所以你媽喜歡唱歌嗎?”
“喜歡,她們會去路邊的卡拉ok,就在這條石板路上,撐一個棚子,一台機器,兩隻小麥克風,就開場了。我媽只唱鄧麗君的歌,穿着打扮也很像她,我也經常被她拉去一起唱。別人總說我倆是‘鄧麗君姐妹花’。我媽媽笑得好開心,那也許是我媽媽最開心的幾年。”
“後來呢?”
“後來我媽跳江了,就在嘉陵江上。”
“……”
”不過,她走了也挺好,不用再被打了,只是她怎麼那麼狠心,怎麼捨得我呢……”
小清說起來語氣中帶着一絲的更咽。
“我說呢,你這麼喜歡看《甜蜜蜜》。”
宋詞覺得不該提起這個,讓蘇小清這麼傷心。
“裏面的角色你喜歡誰?”宋詞問。
“豹哥!又酷又可愛。”小清說。
回家的路上,宋詞心情是既開心又鬱悶。開心是因為跟自己喜歡的女生一起看了愛情片,這應該是一種愛情的象徵;但也有點鬱悶,宋詞不是“豹哥”,最多是“黎小軍”。他做不成豹哥,他知道對於蘇小清這樣的小女孩,不一定喜歡弱弱的男人,就像他。也許是自己想多了,蘇小清有可能喜歡我,要不然怎麼會跟我一起看電影,他在反覆地掙扎着,又開心又不開心,又興奮又憂傷。少年的情感真是反反覆復,欲說還休。
宋詞回家的時候很晚了,可是姥姥還沒有睡。
“你認識一個叫劉帥的嗎?”
宋詞嚇了一跳,姥姥怎麼知道劉帥的。
“剛才給家裏來電話了,說晚上又加了一個作業,讓我提醒你寫,別忘了。”
宋詞點了點頭,他猜到是還有一單生意。
“那他說是什麼內容了嗎?”
“沒有,說還是上次老師佈置的那篇作文。”
宋詞明白了,就是上個地址。
“有說題目是什麼嗎?”
“說是‘我有一個信箱。’”姥姥回答。
姥姥戴上老花鏡看着手裏的紙條,她還專門記錄了下來。
這是存放貨物的地方,是我們默認的一個老信箱,算是他們的無人交接點。
其實,劉帥適合搞特務工作,幾句話安排得明明白白,姥姥一點都沒聽出來破綻。
姥姥還一直嘮叨:“這樣的學生多好,怕你忘了做作業,還專程打來電話,你應該多跟這種朋友交往。”
宋詞歪嘴一笑,老人畢竟是老人,老眼昏花了。
沒想到,姥姥今晚失眠了,看她總是翻來覆去睡不着,蒲扇一直在搖。
宋詞看了看時間已經11點30了,可是姥姥還是沒有睡的意思。
怎麼辦?
宋詞趴到窗戶上,看了看,這裏是三樓,如果他順着窗戶的檯子一步一步小心一點往下走,應該是可以下去的。
可是宋詞不敢,怕被姥姥發現。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宋詞心急如焚,姥姥還沒睡着。
11點55了,時間完全來不及了,他決定冒險一試。
宋詞穿上校服,背上書包,輕輕打開窗戶,撥開紗窗,上面全是灰,差點嗆出了聲兒。
他聽到姥姥那邊沒有動靜后,慢慢把腿探出來,兩隻手把住窗戶框,屁股再慢慢出去,身體往下滑。
他一隻腿向下伸,想踩上二樓窗戶的檐子,可是很費勁,因為他的腿不夠長,他的腳踩着牆面上,調整了一下呼吸,接着往下伸,宋詞臉憋得通紅,終於腳踩在了窗檐上。
好了,輪到另外一隻腿了,可是褲子卻被窗台上的鐵釘勾住了。宋詞不得不一隻手扶住窗戶框,另一隻手去拉扯褲腿。
刺啦一聲,褲子被劃了一條大口子,幸好腿沒受傷,沒有刮破肉。
宋詞兩腳踩在了窗檯頂上,俯身往下觀看,看準了下一節窗檐的位置,腿慢慢順下去,腳踩實后,右手去抓另外一節的窗框。
宋詞像壁虎一樣貼在牆面上,身體形成了一個“大”字,特別好笑。
後面下樓的動作就順利很多,一腳一踩,一手一抓,很快就跳到了單元門的門頂上。
突然他聽見了樓梯里的聲音,有人拿着手電,正在下樓,他立刻蹲下,彎下腰隱藏,整個人就捲縮在單元門上面有一平米的地方。
一個男人拿着手電,出了單元門,他應該沒想到,門口上面有一個人在躲避着。
這個男人穿着一件藍色工服,背後有幾個字:“重慶動物園”,他走得很着急,似乎有急事,這個人就是馬加輝。馬加輝突然接到公園的電話,說他飼養的華南虎生病了,他立刻出門奔向動物園。
是的,宋詞租住的房子就在馬加輝這棟單元樓。宋詞在三樓,馬加輝是六樓。
這天晚上距離他妻子死亡還有兩個月。
宋詞跳下了單元門頂,腳有點麻,但是已經顧不上了,他小跑着往老信箱那裏跑去。
他拿到貨物后,裝進書包,迅速去給客戶送貨。
他非常明白,這裏面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即便有一萬個好奇,但他也不會打開看,這就像潘多拉魔盒,不打開可能對自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