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烽煙三萬里
萬里關山雪連綿,百丈飛流落巨淵。龍吟九霄驚四海,虎卧山林震百川。明月飛星墜長河,八方劍氣聚太阿。黃沙百戰穿金甲,將軍白髮馬上歌。一役破軍三千萬,血洗龍台酒肉奢。
兩百年江南燕舞笙歌,三萬里烽煙山河失色。醉中夢囈,笑一段春秋。長夜驚起,訴一段離愁。亡命,三十載江湖悠悠;滅國,千萬里楚天入胡裘。
楚國三千萬甲士終究還是倒在了完顏澤毅兇悍的鐵騎之下,再不見流水的江南。低愁婉轉的楚辭猶在耳畔迴響,深深的庭院宮闈已成記憶里的高牆。
高牆下,祖父蕭玄教會他落子吟詩,武術鞍馬。每到開春時節,總會飄出淡淡的酒香。蕭玄愛喝酒,雖年過半百仍愛不釋口。但是,對於他最疼愛的孫兒,這瓊漿玉液卻成了他口中的毒物。
“舉杯邀與謫仙飲,綠水青山贈閑雲。杯中儘是俠客冢,唯我獨尊俠客行”這一詩作便是蕭玄酒後放浪,落墨揮毫的得意之作。
酒後的蕭玄性格與平時截然相反。正是覺着酒易亂人心性,自打蕭縱出生之日起,蕭玄便在宮中定下了無要事不得飲酒待客的規矩。
祖父素來是平和的性情,對蕭縱亦是百般疼愛,是位難得的仁德之君。
在他的治理之下,萬里江山井井有條,百姓安居,商貿往來不絕。最富庶的蘇杭一帶一片錦繡繁華,當地的巨族豪紳不下數萬之眾。正所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一帶歌舞昇平,燈紅酒綠,成為了西楚無數紈絝醉生夢死的聖地。
蘇州龍台山,西楚皇室的起源地,亦是蕭縱揮之不去的夢魘。那一夜,天雷作響,暴雨傾盆。四野都是喊殺聲,雨水混合著鮮血匯聚成一條河流,緩緩向東流去。
大將軍軒轅洪烈拔劍自刎,臨了高呼:天道將傾,奸賊滅世。蓬蒿庶子,命運何如!說罷便將襁褓中的嬰兒丟入那流血的長河。自此,再無西楚皇室,蕭縱只能在急馳的馬車上看着那一片血紅的山巒,身後是三十萬兇悍的突厥鐵騎。
武當山,雲遮霧繞,峰巒疊翠,極盡天下虎踞龍盤之勢。丟棄了馬車,換了幾匹快馬,幾經輾轉,躲過追兵,殘破的楚國皇室終於是來到了洞庭湖邊。而後一路北上,十數日的時間,終於抵達武當。
太祖皇帝曾有言:他朝山水盡,武當練真金。太祖皇帝不僅是位人君,於修道一途亦是登峰造極。昔年曾得武當張真人秘傳道法,更是少有的追隨過火龍真人的大福澤之人。三百年前,看破紅塵生死,留下了偌大的江山,一個人云游而去。
蓮花峰下,童子騎牛。牧笛聲聲,悠悠揚揚。夏日的烈陽穿過稀疏的樹林,飄零的梧桐葉落在臉頰。蕭縱緩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打了個唿哨。一隻胖嘟嘟的白毛小狗從樹叢中探出腦袋,衝著蕭縱搖了搖尾巴,滋溜一聲竄到了主人懷裏。
今天是西楚皇室正式拜會武當掌教李玄真的日子。作為西楚如今名存實亡的太皇長孫,蕭縱必須要參加這場關乎自己與整個皇室命運的考驗。
誰也不知道武當會不會,又敢不敢留下自己與整個西楚。完顏澤毅的大金帝國可是在全天下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地搜羅舊國餘孽。武當,道門正統又算得了什麼?突厥人的鐵騎可不信中原的黃老列庄。
騎牛道童不急不徐地向前走去,領着蕭縱一干人等穿過層層宮殿,越過百級石階,終於是來到了武當後山。
雖是七八月的大暑天氣,卻不見那烈陽毒日。竹林沙沙,松濤陣陣,時而可見山巔的霧靄。
“飛鶴銜白露,黃庭落翠微。無為觀妙法,洞玄覓仙蹤。”
掌教李玄真手捧一本黃庭御覽,饒有興緻地讀了起來。黃庭,指的便是道教典籍黃庭經。御覽,說的是蕭家的太祖,蕭義山,曾親自閱讀並為其注述。
“見過掌教真人。”蕭縱拱手作揖。
“太皇長孫不必行此大禮。”李玄真放下手中的孤本,看了看一眾皇室後裔,幽幽地嘆了口氣。
“蠻夷掠境,道或不存。太玄真人,你的西楚皇朝終究是氣運散盡。”
“蕭縱,我知你來意。此去八百里有一蓮溪村,可做皇族安身之地。至於你嘛,留在我武當悟道半年。”
拜別了玄真掌教,一眾人等星夜驅馳,來到了安陽境內一個不起眼的村落。
這村落略顯荒涼,只有四五戶人家,幾間茅草屋坐落在溪水兩岸。到是那村落正南,蓮溪山巍峨聳立,直入雲端。自此再無西楚皇室,只有蓮溪山下多了一個蕭家村。
悟道,悟什麼道?古往今來,多少人求仙問道,結果呢,無非是白白蹉跎了歲月。
雖說蕭家的祖上是個得道的高人,可是這高人整個一甩手掌柜,丟下了偌大的江山,一個人云游而去。道統嘛,大約只留下那麼一兩句打油詩詞,叫後人雲裏霧裏的,琢磨不透。
現如今,玄真掌教要蕭縱在武當山掃雪劈柴,聽雨觀潮,於太玄峰下悟道半年,當真是難為了資質平平的太皇長孫。
半掩的柴門,一膛爐灶,竹制的桌椅,籬笆小院,就是這樣簡樸的住處成為了蕭縱小道士的清舍雅居。
擦去柴門上重重的灰塵,楹聯上書:眾生皆醉我獨醒,眾生皆醒我獨醉。橫幅是用金粉濃墨書刻的三個大字:醉仙居。
安排了住處,留下一本參同契,李掌教便重回了後山。說是要到下個月的十五再來看一眼蕭縱,屆時會有觀潮盛會,整個武當都會前往聽潮亭。
據說武當開派師祖張三丰曾於此地悟道百日,神遊太虛。引的後世問道之人紛紛前來尋求那飄渺仙機。
醉仙居來了個細皮嫩肉的小道士,從此太玄峰下便沒有了寂寞。
“唯昔聖賢,懷玄抱真。服煉九鼎,化跡隱淪......”
蕭縱讀完日頌一遍的參同契,沏了一杯山野粗茶,在竹凳上坐了下來。
對面是武當山輩分極高的騎牛小道士宋聽微。自打蕭縱在武當山太玄峰定居以來,這小道士每日清早都會過來與他討論道法。
宋聽微,名字出自道家聽微入妙之說,是武當上一代掌教真人親自為他所取。可憐了宋聽微,小小年紀便要去悟那艱澀難懂的道門大黃庭。
兩個可憐的悟道人,恰巧又年紀相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