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暴食，初相遇
暴雨中，博覽會大樓無比堅固。雨水和雷霆，都只不過大廈鍍上了一層蒙蒙雨衣。
“真結實。”
崗亭裏面的保安喃喃道，憂心忡忡。
“不知道鹽州有沒有下雨，有沒有這麼結實的房子。”
此時的保安，滿心滿腦都是自己的家鄉和親人。
正憂慮之際，一輛豪車轟鳴着沖了出去，水花囂張的噴滿了窗戶。
保安正想暗罵幾聲，卻忽然看到了那車中人的側臉。
——那是個漂亮女人，還很眼熟。
“鹽州州長？”保安猛地推門向外探頭，“鹽州大飢荒，他跑這裏來幹什麼？真就不管老百姓死活了？”
保安心中焦躁更甚，想要追上去問個清楚，但是卻不敢擅離職位。
偏偏此時，保安大廈裏面又走出了幾個人，他連忙把頭縮了回來。
那是三個人。
左側的管事低頭哈腰，任由自己被雨淋的狼狽不堪，卻不敢露出半分不滿。
右側是兩米高的生化人，面無表情的舉着傘，護着中間的人，亦步亦趨。
中間，雨傘下，是個帶金絲眼睛的白大褂，表情冰冷，對管事愛答不理，昂貴的皮鞋直接蹚這雨水，卻沒有半分心疼，只是小心翼翼的抱着懷裏面的箱子。
保安立刻立正，收拾自己的思緒，擺出職業化的微笑，嚴陣以待。
白大褂非富即貴，絕對不能怠慢。
來到保安面前，那個白大褂打開手中的保溫箱，露出一顆蔫噠噠的綠色蘑菇。
“這東西的研發者在哪裏？”白大褂單刀直入。
保安心中一跳。
居然是水蘑菇！
“他離開了，先生，我這裏有他的聯繫方式。”保安瞟了一眼管事的眼色，抽出名片，老老實實的回答。
白大褂拿過名片，垂眸瞧了瞧。
“多謝。”
說著，轉身離開。
管事點頭哈腰的送走白大褂，面對保安，又直起了腰。
兩人進入崗亭，保安僕人一般給管事擦着身上的雨水。
“還挺機靈，把聯繫方式留下來了。”管事大咧咧的坐着。
“都是您教得好。”保安連忙掏出一根煙給管事點上，“那個……張管事，我剛剛好像看到了鹽州州長……”
“對！是她。”管事猛吸一口，“不用管它，命不長了。”
保安：“什麼？”
管事：“活得不耐煩，把鹽州饑民帶到城外，說不給糧就要衝擊博覽會。龍王爺都看不過去，非得用大雨泡一泡這幫逆民。”
保安心中一突。
“鹽州所有饑民都在城外？”
——那我的母親和女兒……
“她是這麼說的。你……等等，你是鹽州的？我告訴你，離遠點，別想着去搞什麼老鄉敘舊之類的事情。”
“就算龍王爺能放過那幫人，大總統也不會放過他們。萬一沾染上，到時候把你一起斃了也不一定。”
“我……”保安想着可能就在城外的母親和女兒，心裏頭已經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對了。”管事站起身來，“之前我是看走了眼，那綠蘑菇還真是個寶貝。就剛剛那個人，看到沒？他派了四十多生化人出去打撈。”
“你也別站崗了，聽說綠蘑菇在外面正飄着，你去趁着雨撈上個十個八個，先養着，等雨停了看能不能在黑市上賺一筆。”
保安遲疑：“現在就去？”
管事踢了保安一腳：“廢話！等雨停了，讓所有人都瞅着你撈！”
“是是是！我現在就去！”
……
代梧關了手機屏幕，仰天長嘆。
“這是什麼謎語人啊……”
信息零碎而隱晦，吞吞吐吐，亂七八糟。
但是，字裏行間都充斥着危險的氣息。
想來也是，大災變時代，一定充滿着動亂和危險。
“想要回家，活着才是第一要務。”
代梧反覆閱讀戴夫的信件，試圖從中找到一些信息，未雨綢繆。
“【異種】和【神恩】不是一種生物嗎？”
按照傲慢的救世日誌來看，明明是人類主動將【神恩】生物命名為【異種】。
可是，在戴夫看來，這全完完全全是兩種生物。
【神恩】百分百會狩獵人類。可馴化過的【異種】卻可以保護人類。
還有什麼所謂的“融合”？
難道……
正在代梧遲疑的時候，遠處，水兵菇好像汽艇一樣從遠方噴着水沖了過來，劈開斷斷續續的雨幕，帶着潮濕的氣息，一下子跳到了代梧的手臂上，又把根須扎進代梧的血肉裏面。
抽痛隨之而來。
代梧的思路瞬間被打斷，無語的看着這個豆豆眼的蘑菇。
【你看到的一個個巨型陰影，其實就是我千挑萬選馴化的【異種】。他們性格溫和，性狀穩定，當被他們寄生的時候，你會獲得他們的一部分特性，而且，就算長期與人類共生，也不會造成不可逆的生物融合。】
【不要恐懼，不要被負面情緒污染。當你陷入瘋狂的時候，就會淪為【神恩】的狩獵目標。這個世界，讓馴化過的異種寄生在你身上，他會保護你。】
代梧忽然想到了這句話。
“這就是【寄生】，可以讓我獲得異種特性，並且在【神恩】的狩獵之下保護我的生命安全？”
代梧抬起手臂盯着他。
“對！”水兵菇插着腰，“對我好一點！我現在是唯一能保護你的蘑菇！”
天上的裂痕更多了，巨大的陰影消解至虛無。
電閃雷鳴接踵而至，徹底打碎了這個封閉的空間。
代梧沉默的和水兵菇對峙。
恍惚間，幻影再度來襲。
嘩啦啦的大雨中，代梧看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怪物。
沉默彷彿山嶽，帶着無形的威壓。
那恐怖的巨怪背着雷霆的光，被勾勒出墨綠色的輪廓。
在他的身邊，各種圓滾滾的怪物挨挨擠擠的堆疊着，起伏不定，向遠方蔓延。
代梧聽到了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裏面跳動。
“這是什麼。”
代梧聽到了自己乾癟的聲音。
恍然間，他聽到了一個遙遠的回答。
“這是未來。”
代梧眨眼甩頭，巨大的怪物身影變淡，小小的水蘑菇從中浮現了出來。二者重疊，最終合二為一。
代梧回過神來，和水兵菇的豆豆眼對視。
——這小東西將來會變成恐怖的怪物？大災變，果然有無數種可能。
代梧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
碎裂的空間徹底消失，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中。
腳下，是狼狽不堪的愛phone手機和流淌着雨水的公路，身邊是自己的破車，更遠的地方，青石被吞沒，濁流洶湧。
代梧撿起愛phone，手觸碰到地上的積水，才發現……
自己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可是，他卻沒有半分不適的感覺。
細細品味，便能發現體表的雨水彷彿是最舒適的生存外衣。看到公路之外洶湧的雨水，代梧甚至有一頭扎進去的衝動！
難道這就是水兵菇共享的生物特性？
代梧沉默着坐進車裏。身上的雨水三秒干透，水兵菇對着車窗撅起嘴，噴出一股水流。
——水兵菇，全自動抽水機，你值得擁有。
僅僅是這麼一顆小蘑菇，就可以讓自己徹底不再懼怕水。哪怕這暴雨真的淹了整個憫京，甚至在大災變的未來，整個世界都變成**一片，自己也能遊刃有餘。
異種的寄生，確實很神奇。
思緒亂飄之際，代梧習慣性的解鎖手機。屏幕閃爍數遍，似乎是因為進水出了故障。不過破碎的色塊在混雜片刻之後，熟悉的界面出現了。
“數據回收100%，異種圖鑑建立完成，請查看。”
生化晶片貼心的將愛phone作為終端，這樣倒也方便掩蓋生物晶片的異常。
代梧確定其操作邏輯沒有任何變化之後，點開圖鑑，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水兵菇的資料。
【名稱：水兵菇（幼生體）小小水兵，僅此而已。
培育環境：水
存活基礎消耗：1（只有在靈能數值大於或等於1的環境下方可獨立生存）
繁殖基礎消耗：1（消耗一點靈能，即可完成自身複製）
天賦技能：
寄生：無水環境下，需要通過寄生才能存活。
繁殖：瘋狂繁殖ing。繁殖體：水蘑菇1534/10000（個）
普通攻擊（待解鎖）
神經共享（待解鎖）
耗材（待解鎖）】
代梧第一眼捕捉到的信息就是……
“幼生體”這三個字。
“幼生體是什麼意思，不是植物大戰殭屍嗎？怎麼還變成數碼寶貝了？”代梧喃喃道，“怎麼才能讓他繼續進化？難道進化之後就會成為幻象中的樣子嗎？”
隱約間，代梧聽到了一聲輕笑。
“曾經，未來，水兵菇可是天災。”
又是莫名其妙的聲音。
代梧冷漠的將其放置在一邊，繼續向下翻。
未解鎖的植物，只有名稱和基因圖譜，其他都是黑色一片。
【名稱：噬碑藤
吞噬土石，也許會帶來驚喜
存活基礎消耗：1】
【名稱：小噴菇
水兵菇的陸地版本
存活基礎消耗：1】
【名稱：冰凍生菜
急速冷凍
存活基礎消耗：1】
【……】
【權限不足】
【權限不足】
後面的圖鑑信息更少，就四個大字——權限不足。
現存植物沒有一個與空間相關。
那麼，可以撕裂空間的存在，一定還沒有解鎖。
“可是，怎麼才能快速解鎖新的異種圖鑑？”
代梧拍了拍水兵菇的腦瓜，q彈的蘑菇被拍得“duangduang”作響。
“做什麼！”水兵菇炸毛，揮舞着兩條根須扒拉代梧作惡的手，“不知道！別問我！我的記憶也零碎着呢！”
代梧眉頭緊鎖，將目光投向了六個救世主日誌。
“還是要想辦法推進大災變的進程啊……”
說著，頁面迅速切換，代梧將目標鎖定在了傲慢日誌和暴食日誌這兩個上面。
這個兩個世界延續時間最長，科技樹最完整。
傲慢選擇悄悄做研究，而暴食則在最開始……
和上層攤牌了！從而瘋狂發展科技樹！
他似乎想要依靠統治者的力量為這個世界續命，前期他們做得很好。
雖然曝動層出不窮，但都在短時間內平息。
代梧讀到了一條重要信息。
【2022年，憫京上層以絕對優勢成功鎮壓憫京暴·動，死亡人數0，收監人數24653。判處腦葉切除並進行生化人改造，人類秩序重新建立中，成功遏制異種進化，暴怒進化失敗。】
代梧看得嘶嘶抽冷氣。
“這個暴食，還真是狠啊！腦葉切除……不就是把人變成傻子嗎？”
水兵菇也趁機伸長了脖子：“厲害厲害！女王又美又強！你看看人家這救世主！”
“美？他長得很漂亮？”閑話一句之後，代梧繼續思索着：“但這麼殘暴的方式，日誌居然是【人類秩序重新建立中，成功遏制異種進化】。遏制死亡，重建秩序……難道這兩個就是控制大災變的重要因素？”
“進一步反推，如果想要快速推進大災變，就需要死人，死很多人，並且讓人類社會陷入動亂之中。”
“這個推測應該靠譜。畢竟傲慢救世主日誌中，有截然相反的記錄。”
【2022年2月，異種惡犬開啟瘋狂屠殺，與新世代研究所發生大戰。史稱，憫京血色2月。警告！人類社會秩序持續崩塌中】
“日誌中，這次屠殺開啟了異種進化狂潮。”
代梧喃喃的推理讓水兵菇有些不安，他的豆豆眼飄來飄去。
“戴夫，如果大災變的進程太快，人類跟不上的話……任務會失敗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族群嗎？”
代梧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目光散漫的穿過雨幕。
天上雷霆乍現，將漆黑的世界照得雪白。
光落在道路旁邊的石碑上，線條勾勒出來的“全知之眼”閃爍着詭異的光芒，似乎在注視着代梧。
“無所謂啊，神靈會護佑人類的。”
代梧輕聲慢語，不知是漫不經心還是幸災樂禍。
遠處，水兵菇的繁殖體已經堆成了相當恐怖的一片，隨着波濤起伏，向城外漂流。
隱約有人冒着大雨，在一片綠色中打撈，裝箱。
保安就在其中。
……
從進入空間裂縫到接受遺產，已經過去了八個多小時。
代梧才覺得自己餓得要命，連忙從車後座掏出粗面燒餅充饑。
就着涼水，那燒餅依舊在代梧的嗓子團成一團，要拚命吞咽才能把這東西咽下肚。
“簡直就是搏鬥。”代梧艱難的撕咬，愈發懷念記憶中那隨處可見的大白饅頭。
“到底該怎麼挑起紛爭，並且計劃大範圍的死亡事件呢？”代梧思索着。
化身屠夫？
且不說會不會被被直接制裁，代梧首先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恃強凌弱，善惡不明，化身禽獸……
做到這些，不就是和這垃圾世界無縫融合了嗎？
那還有必要找“回去的路”？
正思索着……
“嗚——”
引擎轟鳴的聲音自遠方響起，壓住了雨水的嘈雜聲，由遠及近。
代梧心中暗道稀奇，這麼大的雨，還有人出來飆車？便不經意的回頭。
下一秒，目光凝滯，瞳孔緊縮。
閃電之下，他看到了正在狂飆的……
哥斯拉！
不對，那一個哥斯拉一般大小的蝗蟲！
小小的蝗蟲，因為百倍千倍的放大，每一點細節都格外猙獰！
“嘶啊——”
哥斯拉蝗蟲扇動着翅膀，像一座山一樣壓了過來！
巨大的口器張開，露出了幽深的甬道，彷彿通向地獄！
代梧甚至聞到了血腥味！
現在不是大災變初期嗎？為什麼會出現這麼恐怖的怪物？！
代梧本能的點燃油門，想要沿着公路狂飆，然而……
來不及了！
“嘩啦！”
代梧被潑了一臉水。
冰冷的污水瞬間擊碎了幻影，世界清明，一輛豪車和代梧的破車錯身而過。
高度緊張之下，代梧看到了飄在天空的雨滴，緩緩滾動的車輪和帶起的泥水，對面打開的車窗裏面，一隻正開車的螞蚱頭扭頭，看向自己！
代梧頭皮一緊！
那一剎那，他與那半張臉大的昆蟲複眼對視，看到密密麻麻排列的複眼反射出無數個自己的倒影，看到了緩緩蠕動交錯着的昆蟲口器！
下一秒，兩輛車交錯，巨大的蝗蟲開着車輛跑遠。
代梧回頭看着遠去的車尾燈，舉着半截髒兮兮、濕漉漉的粗面燒餅，雕像一樣，驚魂未定。
——那是什麼怪物？一隻人類大小的蝗蟲……在開車？難道已經出現具有人類智慧的異種了嗎？
“女王！暴食女王！女王女王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歡呼聲，將代梧喚醒。
——女王？暴食女王？救世主之一？水兵菇口中……又美又強的人？大蝗蟲？！
一低頭，就看到水兵菇歡快的蹦躂着，“噗噗噗”的花式噴泉。
簡直就像一個腦殘粉。
代梧忽然開始擔心起水兵菇的審美取向。
……
豪車中，寧烈握緊方向盤，俏麗的桃花眼看着後視鏡中遠去的破車，心中愧疚。
平白無故的潑了別人一身泥，寧烈當時就已經說了對不起。
但大雨的嘈雜、引擎的轟鳴很可能掩蓋了自己的歉意。
想到對面少年那一頭泥水，寧烈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有機會再當面道歉吧。如果……我還活着的話。”
說著，青蔥般的手指捏住心口的項鏈。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希望傳說是真的。一定要是真的……慈愛的神啊，救救他們，救救你虔誠的信徒。”
祈禱之下，項鏈上刻着銘文的頑石在隱隱發光。
……
代梧坐在車裏，驚魂未定。耳邊，水兵菇還在應援打call。
“女王太美了！女王太酷了！女王大人我愛你一萬年！”
代梧表情微微抽搐，審視着忽然出現的腦殘粉。
“你說的是……”
水兵菇：“暴食女王啊！就是在平行世界當救世主的那個暴食女王！”
說著，水兵菇興沖沖抽出寄生根須，向外彈射！
代梧手疾眼快，來了一次空中攔截。
“你要上哪去？”
“找女王去！”
“你個老六！這就要拋棄我？！”
“否則呢？你又不要當救世主！誰當救世主不重要，我就是要當救世主的小弟！”
代梧把水兵菇狠狠摁在自己的胳膊上。
“老老實實獃著！沒有日誌，沒有晶片，沒有“救世主”的任務，你信不信女王第一個把你當糧食啃了！”
代梧呵呵冷笑，表面上看起來胸有成竹，實則也心中發虛。
剛剛的巨大幻影，讓代梧瞬間明白了什麼叫做“渺小如螻蟻”。
想要在大災變這個亂世好好活着，還要攪弄風雲，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日誌中的那封信強調過，“馴化過的異種”是保命符。在沒有其他馴化異種之前，代梧絕對不會讓水兵菇隨意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