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心魔
眼珠突然一動,讓執明心底咯噔一下。
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席捲過全身。
視線彷彿不受控制般緊盯着那隻眼珠。
它們對峙的瞬間,電光火石的瞬間。執明覺得神志仿若被生生拽進另一個時空。
他定立在那。無論如何都似移不開眼睛。
平整如鏡的石台上,一襲高挑黑色身影與一隻龐大龍妖,都如雕塑般靜立不動。
風吹捲起執明的長發,髮絲輕輕拂過那張絕美的臉頰。
一雙漆黑的眸暗如深夜。無盡的,無法迎來黎明的深夜。
他們的腳邊散落着一隻隻眼球。它們不再轉動。也如凝固一般。時間在這一刻畫上了休止符。
龍妖在漩渦般的扭曲時空中睜開眼,周圍死寂一片。
腳下橫七豎八的堆滿屍體,卻並非人類,它們如一條條被吸干水分的枯樹枝,面目模糊。
龍妖留意到,屍體全都沒有眼睛。
遠處有一扇門,門縫裏透着刺眼的光亮。
那光亮對於此刻的它而言,彷彿是救贖,龍妖慢慢接近,緩緩推開了那扇門。
門內的景象截然不同,戰火連綿。在一片刀山火海中,龍妖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執明。
執明渾身沐血,散發出凌厲的肅殺之氣,面容被火海映紅,彷彿地獄修羅。
在他面前,是數以萬計的妖獸大軍,全都長得和龍妖自己一模一樣。
龍妖震驚得僵硬在原地,無法邁開爪子。尖厲指甲深深摳入被血水染紅的泥土中。
執明在不遺餘力的斬殺它。
無數個它自己前赴後繼,撲向執明,啃食着他的身體。
執明擲出一道道黑光法劍,將龍妖斬成碎片。
可妖獸數量太多,執明漸漸體力不支。
他身形有些踉蹌,被利齒撕咬的傷口血流如注。
龍妖想要衝上去保護他,他們不該站成世界的反面。它自認為並不記恨執明,想要追隨他。
龍妖奮力沖向對面洶湧而來的,自己的千萬鏡像。
它想幫幫執明,可卻被一道屏障阻隔了。
那是由死去妖獸之屍幻化而成的結界,帶着仇恨與憤怒,將它攔在這一邊。
“執明——”龍妖嘶吼着,可執明似乎根本聽不到。
鮮血不斷在腳下凝聚,已無法再滲透進飽和的泥土。在鮮紅的血鏡中,龍妖看到了宿命的轉輪。
那是從它出生到現在的所有畫面。
原來它竟是恨他的。
卻以為自己是臣服與順從他的。
龍妖怔怔的看着,心裏彷彿有什麼被喚醒。帶着殺氣,不甘與執妄。
再抬起頭時,那雙血紅的眼,已燃燒着熊熊烈火。
結界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龍妖舞動黑色翅膀,從背後向執明襲去。它要殺了他。
尖銳的獨角刺入執明后心。
龍妖向上用力一挑,獨角如刀鋒般,將執明生生劃開。
眼前的一切突然在血色中消失了。
執明不見了。千萬個自己也不見了。只有它孤獨的站在一片荒蕪中。
“執明?”龍妖再次呼喚他。
心底的火似乎瞬間被澆滅了。徒剩無盡空虛。
執明在烏鴉的眼睛裏,看到了最初的南征。
周圍霓虹閃爍,聲浪如潮水般沖刷着耳畔。扭動的腰肢,荼靡的香水,琥珀色的酒。
他坐在一片沸騰的喧囂中,盯着對面卡座里的少年。
十八九歲的樣子,生的十分俊俏,修長眉眼輕輕一挑,不羈而狷狂。
南征嘴角叼着香煙,微眯起眼,朝他望過來。
南征。執明喚她的名字。
她看向他的眼神陌生而玩味。你是條人魚吧,長得挺漂亮,可惜中看不中用。
你胡說什麼。執明厲聲道。都認識多久了,她怎麼還拿這個開玩笑。
南征哈哈一笑,看向身後黑乎乎的幾團影子,那些黑影也全都咧嘴笑開了,陰陽怪氣,像是在看一個拙劣的笑話。
你不行。南征起身,走過來,拍拍執明的肩。當個寵物可以。餵飽了看着,賞心悅目。她目光充滿嘲諷,不斷拍打着他的肩,寵物懂么?玩物的一種。
執明驀地扣住她手腕,那纖細的腕骨,一下就被他折斷了。可他似乎不解恨,又一擰,南征的手臂就脫臼了。
南征眼裏湧上淚水,她痛苦顫抖的質問他,執明,你怎麼能這樣對我?這樣狠。你不是這樣的……
我是。執明聲音冷冷的。南征,我不是你的寵物,從來就不是。你該忘掉那段記憶。
南征身後的團團黑影如霧氣般消失了。喧嘩聲也熄滅了。唯有強勁的音樂震動着耳膜,心臟都彷彿被那一聲聲鼓點擊中。
他們站在這空曠的背景音中。不斷有燈光旋轉着掠過臉龐。
南征忽然笑了。執明,你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對么。你一面對我說著,懷念最初的美好時光。一面又在心底唾棄着這一切。它讓你覺得羞恥。無論後來怎樣試圖抹去,可它就像一道潰爛的傷口,無法被治癒。
執明沒言語。薄唇緊緊抿着。他忽然揚手,狠狠抽了南征一耳光。不要試圖挑釁我。我對你的要求只有一個,乖乖聽話。
南征被他打倒在地,嘴角破了,冒出鮮血。
她眼中的張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楚楚可憐。
執明驀然發覺,他內心一下平靜了。他從地上拽起南征。以後乖不乖?
南征點頭,乖。
執明笑了。抬手撩撩她散亂的頭髮。不許再胡言亂語,惹我生氣。
我不敢了。南征聲音乖順。
好。執明指尖沿着她下頜輪廓輕柔勾勒,聲音近乎妖媚。我行么。
南征點頭。我再不提那些事了。你擁有着人類不可睥睨的力量和美貌。謝謝你,喜歡我。
執行一怔。
音樂和燈光都消失了。周遭是絕對的寂靜。執明驀然意識到這個環境有點陌生。他不喜歡這裏。被現代文明吞噬的世界。但他曾經來過,在他漫長生命中,如同滄海一瞬。
南征的卑微和客氣,讓他疏離。
他竟是這般想征服她的。不留餘地。她可以張揚跋扈,可以耍小脾氣,可必須在他的掌控內。
乖一點就好。他低頭,在她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