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通幽神丹
遊方接了宣詔,入宮去往國主李豫的私人藏書庫。為了更好地為國主整理書籍,內侍省派了兩個太監負責協助遊方。
遊方在一個太監的引路下進了宮。他剛來到國主私人藏書庫,就看見一個老太監領着一個小太監走了進來。
遊方看那個小太監有點眼熟,見這個小太監十分眉清目秀,微一思索,猛然想起他就是當初在夫子廟賣身葬父的那個少年。心裏嘀咕:“他怎麼又入宮當了太監?也許是有什麼難言的經歷吧”。這樣想着,他也就裝作不認識那個小太監,其實是怕在人家傷口上撒鹽。
老太監鬚髮皆白,他佈滿皺紋的臉上堆着笑,恭敬地施禮道:“老奴海富,奉旨來伺候游大人。”又指着那小太監說道:“這是老奴新收的徒孫兒小川子。從今兒開始,老奴和徒孫兒就聽游大人吩咐”。
小太監只是看了一眼遊方,就老老實實地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遊方看那老太監已經有六十多歲了,估計他走路都上喘,肯定當不了自己的幫手。於是客氣地對他說:“海公公,這兒的差事怎麼著也得個把月。我看您年紀大了,不如就回去歇着,把您的這個小徒孫兒留在這兒幫我就成。如果您不放心,就隔三差五過來瞧瞧,您看好不好?”
海富這老太監在這宮裏混了一輩子,現在輩分已經很高了。只是年紀太大幹不了重要的事兒,內侍省就時常派些無關緊要的輕巧活給他。雖然沒什麼油水、可也沒別人跟他搶。大多數的活都是由他的徒子徒孫代勞。
老太監見這年輕的官員對自己這麼客氣,連忙恭敬地笑着說道:“那敢情好,老奴承游大人的情了。謝謝大人照顧老奴。”說完作了幾揖,隨後轉頭板起臉,冷冷地對小太監訓道:“小川子,你在這兒好好伺候大人,要是出了差錯,小心你的皮!”
老太監訓完,臉上又堆滿了笑容,對遊方說道:“那游大人受累,老奴就先告退了。”說完又恭敬施禮,這才轉身顫顫巍巍地走了出去。
遊方在國主內藏書庫已經幹了十天。他的工作內容是檢查書庫里的書籍是否有缺頁損毀,修補或者替換后再重新分類擺放。另外把一些民間已經廣為流傳的書籍挑出來送走,再將一些國主認為沒有收藏價值的書籍剔除。
小川子協助遊方很賣力。遊方看他的樣子,覺得他好像也讀過幾年書,胸中有那麼幾百篇文字,比一般的太監強上很多。遊方心中暗想:“一個男人若是去了男根,這是最大的恥辱啊!一般無知的百姓都寧死不幹的事,像他這樣讀過書的人,竟然入宮來當太監。入宮前一定有非常凄慘的經歷吧”。
一天中午,遊方正在飲茶,打算休息一會兒在繼續整理。突然聽到外邊老太監的喊聲。
“小川子,小川子,你個小兔崽子,趕緊給我滾出來!”
遊方聽見后十分納悶,心想“這老傢伙發什麼瘋?”。他瞄了眼小川子,見他也是非常迷惑的樣子。
片刻后,老太監在一個小太監的攙扶下推門走了進來,臉上怒氣沖沖的樣子。遊方放下茶杯,笑着對老太監說道:“海公公,您這是怎麼了?什麼事兒把您給氣成這樣?”
老太監滿臉怒氣,抬起被氣得哆哆嗦嗦地手,指着小川子說道:“還不是這個小兔崽子乾的好事!游大人您見諒,請恕老奴無禮,老奴給您告罪了。老奴來這裏,是要把這個小崽子綁回去執行家法,回頭再給您換一個伶俐些的來伺候!”
小川子嚇得小臉煞白,僵站在書架旁,雙手還在胸前抱着一摞書冊。
遊方扭頭看了看小川子的神色,回過頭奇怪地問道:“海公公,小川子這幾天協助我很用心,我也很滿意。他是怎麼氣着您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老太監不敢在遊方面前放肆,忍着怒氣解釋道:“好叫游大人得知,老奴有一塊玉佩,那是先帝爺賞賜給老奴的。老奴已經收藏幾十年了,老奴時常思念先帝,就拿出了看看。誰曾想…誰曾想…”
說到這裏,老太監轉移了目光,立刻變了臉,他惡狠狠地盯着小川子,恨聲接著說道:“誰曾想這個小崽子手腳不幹凈,竟然偷走了先帝爺賜給老奴的玉佩!”
老太監剛一說完,遊方就聽到書架旁傳來“撲通”一聲。他扭頭看去,看見小川子嚇得跪在了地上,小臉煞白,沒有一點血色。他帶着哭腔解釋道:“老祖宗,您要明見啊!這一定是有人誣陷孫兒,孫兒可沒那麼大的膽子,敢偷御賜的東西。再說孫兒連您的玉佩長什麼都不知道啊!老祖宗!”
這時,攙扶老太監的那個小太監用手一指小川子,厲聲說道:“小川子,你還敢狡辯!就是你偷的,你當大家都不知道嗎?你是犯過強盜罪的人,除了你偷的沒別人!”
小川子一怔,轉瞬間面色變得凄苦。他衝著那個小太監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隨後用膝蓋挪着跪行到老太監身前,“咣!咣!咣!”不停地磕頭,嘴裏反覆哀聲道:“老祖宗,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老祖宗,奴才沒偷您的玉佩!”
老太監無動於衷,死魚般混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川子。
小川子連着磕了二十幾個響頭,抬頭看見老太監還是陰森森地盯着自己,臉上的神色變得絕望。他突然連滾帶爬地跪到遊方面前,抱着遊方的腿哀求道:“狀元爺,您是有大學問的人,您看在奴才這幾天盡心儘力地伺候您的份上,您幫奴才向公公分辨一下。奴才真的沒偷東西,奴才求求您了狀元爺!”說完又不停地磕頭。
遊方見他額頭都磕破了皮,磕過頭的地上沾滿血跡,眉頭一皺,心中有些不忍。他剛要起身替小川子解釋一下,身子微微一動,又坐了回去。他心中暗想:“聽說這宮裏的事兒複雜得很,我還是別摻合了。如果不是因為翰林院的藏書樓,我連這個小官都不想做了,幹嘛攪和宮裏的事?小川子看起來真的可憐,只要他真的沒偷那玉佩,估計頂多也就被打一頓,應該沒事吧。”
想到這裏,遊方不再看屋子裏的其它人,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掀開杯蓋兒,輕輕地吹了吹浮沫兒。
老太監瞅了瞅遊方,目光又盯住了小川子,佈滿皺紋的臉上顯出狠厲之色,眼底充滿陰森森地殺氣,尖細的嗓子厲聲叫道:“小安子,去把這狗崽子給我捆起來,送到敬事房活活打死!”
遊方心一顫,手一抖,茶水濺到了衣服上。本來他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的語言方式和思維方式,可是老太監這陰森森的一句話搞得他思維有點混亂,心想:“納尼?我靠!不是吧?還沒弄清楚呢就要把人活活打死?”
他連忙把剛喝到嘴裏的茶水咽了下去,低頭看向小川子,只見他已經不聲不響,面色悲戚地跪倒在地上,眼神獃滯,空洞地看着前方虛無之處。
遊方的心臟抽搐了一下,定了定神,站起來笑着對老太監說道:“海公公,您看小川子這麼實誠,他把頭都磕破了,流了這麼多血,我看他沒有說謊,應該是沒偷東西。您說呢?”
老太監見遊方發了話,狠厲的臉色換成了僵硬的笑臉。正要說話,他身旁的小太監急急地跳了出來,用更加尖細的聲音搶着說道:“狀元爺,您可別被這小子騙了,就是他偷的!”
遊方瞥了一眼那個小太監,見他長的尖嘴猴腮,說話的時候眼神遊移不定。遊方臉上收起了笑容,沒有說話。那小太監不知怎麼,身上一冷,竟打了個哆嗦。
老太監狠狠地瞪了那個小太監一眼,冷聲訓斥道:“住口,狀元爺面前,哪有你這個狗奴才說話的份兒!”隨後換上笑臉對遊方說:“狀元爺,老奴的玉佩真的丟了,現在不知道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您說怎麼辦?”
遊方說道:“這倒不好辦。”眼珠一轉,面色嚴肅地說道:“這樣吧,下官頗精占卜,能借鬼神之力而通幽冥。能斷人善惡,能算出人說的話是真是假。既然您不知道到底是誰偷了您的玉佩,沒法分辨真話假話,本官就為您算上一卦吧。”
遊方暗自揣摩:“命運挫折的人都相信算卦這一套,太監們應該最信鬼神之事。因為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補齊今生的殘缺,忍受精神痛苦的折磨時,唯有祈求鬼神的眷戀。如果他們連鬼神也不相信,那麼還會期望哪裏有奇迹發生呢?”
聽到遊方的話后,老太監混濁的眼睛果然一亮,老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笑着說道:“狀元爺精通占卜,那感情好,老奴就見識一下狀元爺的神通。老奴這就打發人去取算籌。”
遊方擺了擺手,笑着說道:“不用,小小一卦,用不着算籌。”隨手一模,拿出兩顆丹藥托在手掌上。這兩顆丹藥龍眼大小,紅彤彤的,看起來不是凡品。說道:“我這裏有兩顆通幽神丹,誠實正直的人因為有鬼神護體,吃了它補中益氣;但是說了謊的人吃了它就會腸穿肚爛。小川子、小安子,你倆一人一顆吃下去吧”。
老太監聽后立刻盯着小川子和小安子,臉一冷,命令道:“你們兩個小崽子,快點吃!”
小川子站起身來,毫不猶豫,拿起一顆,放進嘴裏就吞了下去。小安子遲疑一下,也拿起一顆,用手捂着嘴吞了下去。遊方斜眼用餘光一掃,看到他掩嘴的時候手一扣,把藥丸兒夾在了手裏,並沒有真吞。
遊方心裏嘲笑:“爛演員,演技太露痕迹,我給零分。”
兩人吞了藥丸兒站在那裏,老太監狐疑地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半晌,小川子突然“誒呦”一聲,手捂肚子痛苦地彎下腰去。
小安子面露喜色,跳起來興奮地一指小川子喊道:“就是他就是他,神丹發威了,他就要腸穿肚爛了!”
遊方搖搖頭嘆息一聲,斜眼瞅着小安子問道:“小安子,你的神丹呢?是不是還在手裏?”
老太監聽遊方這麼一問,狐疑地盯着小安子。小安子膽怯地往後躲了兩步,右手更是藏到了身後。
遊方對老太監說:“下官雖然有點本事,確實精通占卜,但是還沒有能請動鬼神的能力。這兩顆藥丸,不過是下官煉製能夠消食潤腸的丹藥罷了,老年人吃了它,能夠潤腸通便,年輕人因為氣血旺盛,吃了它就會肚子疼,不過喝碗蓮子羹也就好了。那天,下官看到公公您年齡大了,可能容易積食,就煉製了一瓶丹藥,準備送給您呢。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說謊的人可不敢吞。”
遊方說完冷眼瞅着小安子。小安子嚇得汗如雨下,魂不附體。老太監突然發威,一個箭步竄過去,一把揪住小安子的手腕,用力一捏,一個藥丸露了出來。小安子堆縮在地上。
老太監撿出小安子手裏的藥丸,也不看小安子,只用拇指和食指夾着那顆藥丸,向上衝著光細看。嘴裏卻說道:“小川子,還不快去我房裏,桌子上有碗蓮子羹!”
小川子捂着肚子跑了出去。半晌又跑了回來,臉上神清氣爽。
遊方見小川子回來了,就把手裏的藥瓶遞給老太監,微笑着說道:“海公公,若是不嫌棄……”
沒等遊方說完,老太監一把奪過藥瓶,他滿臉是笑,搶着說道;“不嫌棄、不嫌棄,老奴感謝狀元爺還來不及呢,怎麼能嫌棄呢。”
老太監把藥瓶緊緊地攥在手裏,千恩萬謝后才告辭離開。過了片刻,來了兩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太監,把堆縮在地上的小安子捆上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