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操舊業

離國弘勝十六年仲秋，遊方一路舟車勞頓，終於到達了離國京都建安城。

雖然遊方之前有過很多想像，但當他親眼看到建安城那虎踞龍盤、壯闊恢宏的氣勢時，還是被震驚得目瞪口呆。

高大堅實的青石城牆，舉架高挑的拱形門洞，杉木包鐵的厚重城門。紫金山三峰拔地而起，秦淮河蜿蜒流淌，貫穿了整個建安城。

遊方抬頭望了望建安城上空的雲層，想像當年始皇帝看到雲層上的那團紫氣，以為那是王者之氣，擔心將來這裏會出現王者與他爭霸天下。於是就下令鑿通當時的淮水，使其與長江相通。意寓鑿斷龍脈，以泄王氣。鑿通的這條河就是秦淮河。始皇帝的恢宏壯舉，沒有保住他萬世的江山，卻成就了十里煙花之地。這真的是莫大的諷刺。

遊方心情激動地進了城，找了一個客棧落了腳。然後興沖沖地來到了西市，急切地想要親身遊覽一番這江南的第一大城。

西市廟會上的人很多。大街上車水馬龍，兩邊店鋪鱗次櫛比。賣各種小玩意兒、小吃的攤販比比皆是。還有賣藝耍把式的，表演完翻跟頭、吹氣吐火球之後，繞着圈作揖討賞錢。

遊方正看得津津有味，一轉頭，看到遠處夫子廟旁聚了一堆人，正在向裏邊指指點點地議論什麼。遊方分開人群擠了進去，看到一個少年跪在地上，旁邊一個破草席下好像蓋着一具屍體。少年面前立着一塊木板，上邊寫着賣身葬父。

遊方見那少年身材削瘦，像是本來就沒有長開、又營養不良的樣子。臉上魂兒化地髒兮兮，仔細看依稀看出眉清目秀的模樣。

那少年跪在那裏，默默地緊閉着雙唇，面上帶着悲戚之色。遊方看着可憐，拿出錢袋，掏出十兩銀子遞給了少年。那少年雙手接過銀子，看了眼遊方，臉上露出感激之色，恭敬地說道：“小人謝謝大爺，請問大爺住在哪裏，小人安葬了亡父就去伺候大爺。”

這時圍在四周的人比先前議論的聲音更大了一些。還有不少人盯着遊方鼓鼓的錢袋，露出貪婪的目光。遊方突然想起出門在外財不漏白的道理，連忙抽身從人群中離去。

正當遊方走到一個小巷子裏的時候，突然感覺後腦勺一陣劇痛，就失去了知覺。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錢袋不翼而飛。他懊惱不已，心想“怎麼說我也算是混過江湖的道爺，竟然一不小心着了別人的道兒，真是丟臉。幸好在客棧預付了一個月的房費，要不然我就要流落街頭了”。

遊方回到客棧，夜裏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怎麼也不能入睡。本來他還指望靠這兩百兩銀子當本錢，在這建安干點小營生安然度日，沒想到剛到這裏就又變成了窮光蛋。他心想“這可怎麼辦，難道還要重操舊業？”。

他想來想去還是一籌莫展，於是又想“反正就算華國要滅離國的話，最少也得幾年。離國一時半會還亡不了。先去考試混幾年小官噹噹，攢點錢再說。在離國被滅之前我再想辦法抽身，那就不算亡國之臣”。他拿定主意后困意襲來，一會兒就呼呼睡了過去。

恩科考了三天，遊方在考棚里窩了三天。今天終於被放了出來。他腰酸背痛腿抽筋，心想“這個時代讀書人的待遇真不咋地。逼仄的考間像鴿子籠一樣，又矮又小。考間裏的馬桶味兒熏得讓人噁心。要是銀子沒丟，就沖這考試條件我也不來參加。人家穿越都稱王稱霸逍遙自在，最不濟也能混個贅婿靠抄兩首詩詞吃軟飯。我可倒好，混來混去還是窮光蛋，還要聞馬桶味兒，這怎麼能對得起我那麼多年讀的書？怎麼能對得起我這滿腹才華？”

他腹誹了半天這糟糕的考場條件，又想起離放榜還有半個月呢，這半個月還得想辦法掙錢養活他自己。於是又重操舊業，到夫子廟擺攤算卦。

遊方前世擺攤賣舊書的時候，為自己創造了讀到大量書籍的機會。他騎着三輪車走街串巷收舊書。他把舊書按廢品價收回來，然後再分門別類，按價值重新標價出售，實在沒價值的也擺在攤上半賣半送。在這個過程中，他讀了很多書。他讀書沒有功利性，不是為了學而讀，純粹就是興趣愛好。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五花八門，來者不拒，都讀上一讀。其中易經和命理學說，他也深有研究，尤其對《窮通寶鑒》《三命通會》領悟得最深，再加上他本來就精通心理學，擅長察言觀色，擺個攤沒有任何難度。

開始的幾天，附近的百姓見他年輕，都很懷疑他的能力。因為他要價便宜，就有人試探地讓他占卜，結果幾乎每卦必應、無不靈驗，這才漸漸找他算卦的人就多了起來。其實這也不完全是易經和命理學的功勞，一大部分原因還是遊方擅長察言觀色，又懂得如何在言語上打機鋒，凈說一些模稜兩可的話。算卦的人怎麼想怎麼對，怎麼會不靈驗。

算卦的人多了，遊方就適當提高了價錢，而且規定每天只算三卦。反正他也不打算以此為生，夠這幾天吃喝就好。其它時間就跑去茶樓戲園子消磨時間，聽一些市井消息，也好更容易融入在這個世界。

放榜日的頭一天，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漢子，滿頭大汗地跑到遊方的攤兒前。中年漢子說自己家住外地，在這建安做小買賣。今天早晨有同鄉捎來口信通知他，他在家中的妻子產期將至。眼下他有要緊事一時趕不回去。想讓遊方給算一卦，測測他在家中的妻子能否平安生產。

遊方見那漢子面相忠厚，又對家中妻子的擔心溢於言表，緊張之色全都流露在臉上。於是拿褂卦簽兒搖了搖，灑在桌子上。看了之後笑着對他說道：“此卦為風火家人卦，風自火出、火借風勢，卦象顯示閣下的家庭定會紅紅火火，和和美美。你放心吧，你老婆定會母子平安的”。

那漢子聽后大喜，千恩萬謝。

其實遊方算這種事兒，用不着看卦。就是盡量往好了說，用意是堅定對方的信心。搖卦只是做個樣子，他根本用不着動用易經推算。他察言觀色，看那漢子面相忠厚，可見平時是個善良的人，又見他擔心妻子，可見平日裏夫妻感情很好。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想來是不會出事情的。

那漢子又問道：“可否算出是男是女？”

遊方閉着眼睛微一沉吟，說道：“閣下是兒女雙全的命格”。

遊方剛說完，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跑來對漢子報喜道：“老爺，大喜大喜！家中夫人生了，是龍鳳雙胞胎呀。老爺您快回家吧！”

漢子一聽大喜，付了錢，又對遊方千恩萬謝，歡歡喜喜地走了。

今天三卦算完，遊方正準備收攤。想着明天放榜，要是中了榜的話，以後就不用再干這個營生了。

他正在收拾的時候，一個身穿紫袍、三十來歲的人走了過來，身後跟着一個五十多歲的文士和一個二十多歲的武士。遊方剛才在算卦的時候，這個紫衣人一直在旁邊不遠處觀看。

紫袍人神色威嚴，對遊方說道：“請給我算一卦。”

遊方聽這人說話似乎有命令的口吻，他身後兩人也盯着遊方，表情也習以為常。遊方心裏琢磨他的身份。見他身體挺拔筆直，像是有軍人的氣度，而身後跟着的那兩個人，一個像是他的幕僚，一個像是他的護衛。於是猜測他可能是軍隊裏的人。

遊方說道：“在下每天三卦，今天名額已經用完了，閣下要算的話，明天請早來吧。”

那紫袍人眉頭一皺，剛要說話，他身後穿着武士服的人怒喝道：“讓你算你就快算，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遊方不語，紫袍人對那人低叱道：“不得無理！”，又對遊方道：“我有急事，明天就要離開建安，請先生破例算上一卦，必有重謝！”

遊方見這人久居高位的樣子，知道推脫不得，只好說道：“那好吧，在下就破例為閣下算上一卦。反正以後也不想以此為生了，這卦就算是在下的最後一卦吧。”

像這樣的顧客，就必須得拿出真本事對待了。遊方拿了算籌，仔細擺弄半晌后問道：“請問先生要算什麼事？”

紫袍人說道：“我即將遠行，請算一下此行吉凶。”

遊方思索片刻，說道：“此卦山上有火，是為履卦。預示閣下此行前途窮困，飄搖不定，小望可成，宏願難求。”

遊方見卦像已有預兆，再加上他看紫衣人的氣質談吐，必是身居高位。身居高位尚且左右為難以至於找他算卦，那一定是很困難的事情。所以才這樣推斷。

紫衣人又問道：“請問宏願難求在何處？”

遊方說道：“閣下此行要辦的事：外有強敵又內有紛爭。若是小心謹慎、洞察幽微，或可免禍。”

遊方說中了紫衣人的心事，紫衣人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轉身離去。他身旁的文士走上前來，拿出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轉身一同離開。

遊方打開銀票一看，嚇了一跳，銀票上是八百兩。心想“這下可發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