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修羅魔女

遊方裝病不去李震帳下聽令，整天和小川子廝混在一起。雖然行軍途中有時經常突然開拔，飲食也不能按時供應，但自從上次遊方大病一場后，小川子照顧得更加用心。蜀國多山林，小川子經常去上林里打些野味，兩人用簡陋的炊具用心烹飪，製作出來的食物也很美味。遊方就當旅遊加野炊了，日子過得不亦樂乎。

離國大軍自從數天前攻克巴郡以後，一路向西，因巴郡戰敗、蜀中名將慕望一戰死，隨後的小城都失去了抵抗的信心，均被離國大軍一擊而潰。大軍一路勢如破竹，到達了涪水城前。

李震率領的陸路大軍到達涪水城之前，已經和鎮北候呂信率領的水路大軍匯合。李震指揮水、陸兩路大軍從南北兩個方向猛攻涪水城。涪水成守兵苦苦抵擋三天，最後棄城向西逃回雒城。

大軍又一路向西達到了雒水城前。

雒水城是蜀國都城成都以東的最後一道防線。攻破了雒水城，大軍就可以直入蜀中平原近逼成都。雒水城由蜀國兩員大將守城。一個是蜀中猛將龍飛雲，帥兩萬大軍，在雒水城外以東十五里駐紮，修築了異常堅固的營寨；另一個是蜀國名將風無眠，親帥三萬大軍守雒城。

李震指揮大軍攻打雒城，龍飛雲就從城外營寨出兵，襲擊李震後方；李震攻打龍飛雲的營寨，風無眠就親自率領一萬大軍，出城襲擊李震的營盤。李震無奈，分兵兩路攻打城外的營寨和雒城。但這兩處又緊守不出，城池營寨像銅牆鐵壁一般，李震數天攻克不下。只好加緊用水路從離國轉運糧草，補充後勤，做長期攻城的準備。

離國大軍在雒城和蜀國大軍僵持不下，數十日間鏖戰不休，雙方互有損傷。但是遊方不管這些，只和小川子兩人在後方自得其樂。

這一天，遊方正在回想自己記憶里前世的詩詞。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兩個月前自己大病一場后，關於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模糊，有時恍惚間甚至覺得那就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於是他就想這段時間努力回憶一下，把以前自己喜愛的詩詞歌賦都錄出來。

“冷於涪水淡於秋，遠陌初窮到渡頭。猶賴丹青無處畫，畫成應遣一生愁。”

正當遊方輕聲吟誦的時候，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哼！狗賊！”

遊方嚇得一激靈。這聲音就在自己身旁不遠，而且還充滿殺氣，他本能的覺得這人要殺了自己。

遊方轉頭看去，在籬笆牆邊上，一個身材單薄的兵士，正冷冷地看着自己。雙眼中閃現毫不掩飾地冰冷殺氣。好像在輕蔑地看着一個死人。

遊方在這農家小院已經住一個多月。離國大軍過後，住在此地的百姓四散而逃。李震指揮大軍在前方攻城，遊方被扔在了後方，和一營負責後勤的官兵住在一起。雖然遊方如今受到了冷落，李震對他不聞不問，但他畢竟是李震帳下的謀士，所以有資格自己單獨住在一個農家小院裏。

遊方看到這個兵士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心裏一凜，但他並沒有害怕。因為他知道小川子就在後邊的屋子裏。那小子現在的武功神鬼莫測，而且警覺性極高，對自己的安全又十分上心，心想“小川子現在應該已經發現了院子裏的異常”。他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個兵士，看到他的身材單薄，軍裝穿在他的身上鬆鬆垮垮，臉上煙熏火燎也看不出樣貌，臉型很瘦。再往他脖頸上一看，竟然沒有喉結。遊方心想：“原來是個女人”。

遊方轉頭打量片刻發現了這些信息。剛才聽她罵自己“狗賊”。心想“我什麼時候結了仇？”

遊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着說：“這位小兄弟是在辱罵在下嗎？不知道在下哪裏得罪過你？”

那人冷笑道：“罵的就是你。你是不是李震的走狗？”

遊方奇怪道：“在下在大元帥帳下效力，不過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大元帥了。難道小兄弟和他有仇？那你可找錯人了。”

那人冰冷地道：“既然是李震身邊的走狗，那就沒有找錯。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說完就躍過籬笆牆，向遊方一步步走來。

正當她準備拔劍動手的時候，目光一閃，看到屋子裏一個身材單薄的小太監走了出來。小太監腳步輕浮，弱不禁風的樣子。她心中詫異，暗道：“剛剛明明聽到屋子裏沒有動靜，難道自己聽錯了？”

這個小太監自然小川子。一刻鐘前，小川子就發現有一個人在牆外潛伏。他確信在這個距離之內、以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保證遊方的安全。所以不急於揭露她的行蹤，想看看她有什麼目的。

小川子走到遊方身側，用好奇的語氣問道：“公子，這是怎麼回事？”

遊方攤開雙手，無辜地說道“我哪裏知道？她好像和誰有仇，可能找錯人了。”

那人看到這個小太監不慌不忙地從屋裏走出來，還輕鬆地和李震的走狗聊天兒，兩個人竟然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不禁心裏升起怒火。她“唰”地一聲抽出寶劍，向前一指抽，說道：“正好，連你的狗命一塊取了”！

小川子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突然遊方看到一道殘影撲向那女子，隱約看到那女子神色大駭，還沒來及有任何動作，小川子右手向她心臟一觸，左手食指拇指一彈，然後飄在空中輕輕一折，就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那女子“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眼中驚恐萬分，面色瞬間蒼白，委頓在地上，不知道是生是死。她的寶劍碎裂數段，叮叮噹噹的掉在地上，手裏只握着一個劍柄。

“我靠！”遊方嘴裏咕噥一聲，嚇了一跳。他猜測小川子武功很高，但從來也沒見過他出手。今天第一次看到他出手，竟然如此迅疾狠辣。十步之內瞬間一擊，就將對手碎劍奪命，對手竟然毫無反抗的機會。他心想：“這招數也太變態了！”

遊方看得目瞪口呆，試探地問道：“她死了？”

小川子面無表情，彷彿一直站在原地，從來沒有動過。淡淡地道：“還沒有，不過一刻鐘以內若是沒人救她，她必死無疑。”

遊方皺眉說道：“她為什麼要殺我？本來還想問問她。現在也問不了了。”

小川子輕描淡寫地說道：“公子想知道的話，奴才還可以讓她開口。不過她想殺公子，殺了算了。”

遊方聽他的口氣輕描淡寫，有些不忍，苦笑道：“你不要那麼殘忍，救活她，然後問問她怎麼回事，也許是誤會。如果是的話，就放她走吧。”

小川子道：“公子稍等。”

說完走過去，抓住她的腰帶拎起來，輕飄飄宛若無物。然後輕輕一躍，飄過籬笆牆。只一眨眼就沒了蹤影，不知道去了哪裏。

遊方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小川子才回來。剛才他還琢磨：“那女人是不是被這小子不小心弄死了，他不好意思回來見我呀？”

小川子回來告訴遊方，那女人真是來尋仇的。她尋仇的對象是李震。

那女人的經歷還很曲折，所以費了一個時辰的時間。

從小川子的口中，遊方知道了來龍去脈。那女子既是來尋仇的，也是來報恩的。尋仇的對象是李震，報恩的對象是已經死了的巴郡守將慕望一。

原來這女子是華國人，本來還有一個妹妹。十三年前，她們的父母雙亡。當時她十一歲，她的妹妹只有七歲。她帶着妹妹兩人相依為命，住在父母留下的看房子裏，孤苦無依。好在當時華國已經平定，吏治清明，孤寡之人能得到官府的微薄照顧。又有鄰里鄉親的時常接濟，兩個小女孩才沒有餓死。可是禍不單行，一天她去山上拾柴，回來的時候妹妹失蹤了。她瘋了一樣在村子裏四處尋找，直到天黑也沒有找到。後來村子裏一個瞎了眼的老漢告訴她，晌午時聽到兩個操着蜀國口音的人去過她家。

蜀國在哪裏她不知道，離得有多遠也不知道。把妹妹弄丟了，她悲痛欲絕，三天後投了河。一個九龍山梅花庵的尼姑救了她。尼姑收她為徒，傳授她武功，十年後她學有所成。向師傅請求要下山尋找妹妹。

下了山後，只記得當年闖進家中擄走妹妹的人是蜀地口音，所以她來到蜀國。雖然在山上一日不敢忘了妹妹，可是妹妹的容貌卻越來越模糊。唯一記得妹妹的手腕處有一個樹葉形的胎記。兩年間她走遍蜀國，在江湖上四處打探，凡是聽到哪裏有干擄掠人口這樣骯髒買賣的，她就殺上門去。她武功高強，因為找不到妹妹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又極度痛恨這樣的人，所以一旦找到這樣的組織，就把對方殺得雞犬不留。兩年時間沒有找到妹妹，卻在蜀國江湖上闖出了一個名號：修羅魔女。

她結的仇家多了，有一次被二十幾個人圍攻，她奮力把敵人全部殺死，自己也受了重傷。踉踉蹌蹌走出五里，終於支持不住，倒在路邊昏死過去。被路過的慕望一救起，帶回將軍府，悉心照顧她。她在將軍府養了一個月的傷，傷好后對慕望一說：“小女子本該在您的身邊侍奉，以報大恩。但我還有心愿未了。請將軍給我三年時間，三年後我必會回來，侍奉將軍三年”。

誰知道她剛離開一年，就聽到了慕望一的死訊。打聽到率領離國大軍的是李震，立即找來尋仇。走到附近殺死一個兵士，本想混進軍營行刺李震。從殺死的兵士口中知道遊方是李震身邊的幕僚，所以想先刺探一下李震的消息。

遊方聽完后沉思片刻，問道：“她現在怎麼樣？”

小川子回答道：“還沒死。”

遊方想了想說道：“她也是可憐人，和咱們沒有仇恨，如果她還能活下去的話，就放了她吧。”

小川子看了看遊方，欲言又止。

遊方歪着頭問道：“你想說什麼？”

小川子回答道：“前幾天公子不是說想找個人保護嗎？她的武功不錯。”

自從遊方病好了以後，小川子又回到監軍太監海貴的身邊伺候，畢竟現在還沒從宮裏脫身，不能就這樣走了。平時抽空來遊方這裏看看。所以遊方就想，如果有機會的話再找兩個人保護自己。

遊方疑惑道：“她行嗎？”

小川子回答道：“只要公子決定了，我自有辦法讓她絕不敢反噬。”

遊方想了想說道：“那好吧，等她恢復了，帶她來見我。”

半個月以後，李震率領的大軍仍然被阻擋在雒城。李震收到信息，華國華王梁業的大軍已經攻打到葭萌關。雒城和葭萌關是蜀國成都東西兩面的門戶，一旦這兩處被破，成都就無險可守，直接暴露在離國和華國的大軍之下，滅國只在旦夕之間。

這天，小川子帶那個女人來見遊方。遊方一眼見到這個女子，吃了一驚。卸去偽裝之後，這個女人美到了極致。此時她穿着一條半舊的袍子，隆胸纖腰，盛臀修腿，烏雲秀髮，杏臉桃腮，骨子裏天生自帶一種艷治的美。可此時卻萎靡不振地站在那裏。

她眼眸暗淡，沒有一絲神采，空洞洞地看着前面虛空處。遊方心想：“也不知道那小子用了什麼手段，把這女人搞成這副樣子。”

遊方看了看她，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神色木道：“莫離”。

遊方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的經歷，也很同情你。你要報恩，我很佩服你。但是我並不是你的仇人，這一點，想必你已經明白。你潛入軍營，還殺了一個兵士，追查起來，一定會被發現。我不能就這麼放了你。”

遊方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接著說道：“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我把你交給軍中稽查官，我不知道他們會如何處置你，；第二個選擇是你留下來保護我。”

女子的眼眸微微動了動。遊方接著說道：“我希望你能選擇第二個，因為我是真的同情你，也欽佩你對妹妹的深情和對慕老將軍的恩的義。在這個世界上，同時具備這兩點的人不多了。但是我不會勉強你，如果你同意保護我，我承諾以十年為限，十年後我會放你自由。並且在這十年裏，我會盡一切力量，幫你尋找你的妹妹。但我不能保證一定會找到。你可以考慮一下，我給你三天時間的，等你的答覆。”

女子聽到這裏，無神的眼底透出了希冀，她當即拜倒在遊方身前，斷然說道：“我選擇保護你，但願你言而有信。”

遊方笑着說道：“你放心，我絕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