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魂神遊
啪!
“我跳馬,游老道,該你走了。”
簡陋的道觀里,一個神態跳脫、虎頭虎腦的男孩兒,一隻腳站在地上,另一隻腳踩在木榻上。正緊張地盯着棋盤,還時不時地偷瞄着對面的道士。可是對面那道士的眼睛根本沒瞅棋盤,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手裏的一本舊書。
對面的人雖然被稱呼為老道,但看面貌,年齡不過才二十幾歲的樣子。他斜躺在榻上,佛塵被丟在了一邊,左手胳膊肘支着榻上的涼席,右手攥着本書,正一心二用。聽到催促,這才把目光從書本上移開,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棋盤,想也不想,懶洋洋地挪動一個棋子,說道:“出車”。說完目光回到了書上。
那男孩兒撓了撓頭,盯着棋盤、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在棋盤上掃視,眼珠轉來轉去。右手一會兒拿起一個棋子兒,想想放下,一會兒又拿起一個棋子兒,想想又放下。如此反覆五六次也不能下定決心。而他的左手,正使勁地揪自己的耳垂兒,這是他的習慣性小動作。每當他緊張思考的時候,就會下意識揪自己耳垂兒,有時連他自己也意識不到。也許是揪得太用力,感到了疼痛,於是一邊盯着棋盤,一邊呲牙咧嘴地揉耳朵。
男孩兒舉棋不定好一會兒后,終於下定了決心,拿起一個棋子兒“啪”的一聲砸在了棋盤上,大喝道:“將軍!”
道士戀戀不捨地把目光從書上移開,瞄了眼棋盤,也不思考,拿起一顆棋子兒向前一落,心不在焉地說道:“抽馬反將!”。然後目光又回到了手裏的書上。
看到道士的落子后,男孩兒愣在了那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棋盤。對面的道士也不看他,一邊看着書一邊好笑地說道:
“跳啊,你都跳啊?”
聽那男孩兒半晌沒了音聲,道士用逗弄的語氣問道:“怎麼樣?又沒棋走了吧?”
少年懊惱地看着棋盤,又看了看對面的年輕道士,說道:“這局不算,剛才我太大意了,再來一局!”說完也不管對方是否同意,就開始噼里啪啦賭氣地重新擺棋。
年輕道士放下了手裏的書,笑眯眯地說道:“小良啊,輸了也不要急。氣急敗壞就會輸得更快。兵法云:統兵之事,靜以幽,正以治。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動如脫兔,敵不及拒。你總是這麼急躁,是贏不了的。將來到了戰場上可怎麼辦吶?”
男孩兒聽到道士的話后,先是愣了愣神,隨後稚嫩的小臉兒上顯出不屑之色,譏諷地說道:“老道,下棋就下棋,又亂說什麼?你也懂兵法嗎?你上過戰場嗎?”
年輕道士見他譏諷自己,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你年齡還小,還聽不懂我說的話,不過你最好記住我說過的話。要不然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你是將軍之子,將來想要成為一個出色的統帥,就要……”,道士正要往下說,看見男孩兒不耐煩地擺弄棋子兒,懶得聽自己繼續說下去的樣子,於是換了話頭說道:“怎麼,你還是不服?從午後到現在已經接連殺了九局了。你看看天色,再殺下去的話,你父親又要擔心了。今天就到這裏吧,你我二人改天再戰。”
男孩向外邊望了望。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馬上就要消失在小山的後邊,夜幕很快就會降臨。不過他還是不想走的樣子。
年輕道士看男孩不情不願的表情,知道他又想賴着不走,就哄騙他說道:“你也不用懊惱,雖然你贏不了我,但是我敢保證,你的棋藝絕對是天下第二。”
男孩兒聽到后眼睛一亮,隨後狐疑的說道:“真的?我年齡小,老道你可別騙我!”
道士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是。絕對不是騙你。我敢指天發誓,當今世上你的象棋棋藝絕對是天下第二。”
男孩想了想問道:“那誰是天下第一?”
道士說道:“這個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那當然就是老道我啦。”
男孩又狐疑的歪着小腦袋盯着道士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看見道士眼神溫和,不像說謊的樣子,終於說道:“那好吧,今天就殺到這兒吧。我先回家了,明天我再來找你。等我將你殺敗了,我就是天下第一了。”
男孩剛決定回家,就聽到自己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這才感覺到自己快餓扁了。打開道觀的門,一溜煙跑了出去
終於哄走了男孩兒,年輕道士看着榻上的棋盤,心裏苦笑地想着:“你當然是天下第二。這世上除了你我,還有誰懂這種棋?”
年輕道士叫遊方。一年前,他正在全民網絡的代悠閑的擺着地攤兒,賣着舊書,過着不算滋潤但很自在的小日子。不料一場車禍莫名其妙地穿越,來到了這個不知名的朝代。醒來時發現自己身穿破道袍,躺在這個簡陋道觀里。身邊一柄佛塵和一把寶劍,還有幾本舊書和厚厚一沓遊記,再無它物。經過對那遊記的一番研究,終於搞清楚了狀況。
原來自己附身的這個軀殼,是個游遍五湖四海的道士。於是他靈機一動,給自己起了個便宜名字叫遊方。
不知什麼原因魂飛天外的這個道士,其實算是個異人。他在筆記中詳細記錄了自己行游的過程。遊記中的內容從山川大河、民間見聞,到國家分佈、朝政格局,再到各國皇室秘聞,竟然五花八門、包羅萬象。遊方膛目結舌,不能理解這具軀殼的主人是個什麼樣的神奇所在。
一年的時間,遊方把這個遊記研究個遍,心想“如今我也算是這個時代的資深土著了”。
根據那道士留下的遊記,遊方了解到,這是個剛剛經歷諸侯戰亂的朝代。眼下戰火稍稍減弱,但遠遠還沒有平息。長江以南,離國佔據着半壁江山,據江而守;長江以北,大華國雄視天下,厲兵秣馬。西邊是相對弱小的蜀國,只能閉關自守;大華國再往北是塞外的北莽,雖然地處苦寒,國力淺薄,但其國內民風血性彪悍,對大華國虎視眈眈。
道觀里的起居室里簡陋異常。除了門楣上剛柔拙巧地刻着“世間觀”以外,唯一能證明這裏應該是個道觀的就是這身道袍,還有那柄浮塵。連最起碼的三清塑像都沒有。
不過出了道觀,遊方才發現這個道觀真正的不凡之處。這道觀並不是一般的坐北朝南,它是“丑山未向”的格局,與荊襄之地的“東北—西南”整體走向保持一致。比起荊襄之地的大城——荊城和樊城,這個道觀的位置更靠近整個荊襄之地的中心。提摯整個大江中游平原的山水靈氣,拒扼大江兩岸南北之界。這個小小道觀的格局,竟然深得道家天人合一的精髓。
遊方“前世”之所以擺攤賣書,是因為他生命中最酷愛的就是“讀書”。飯可以少吃,覺可以少睡,新衣服可以不買,但是絕對不能沒有書看。因為某種原因,他沒有更多的機會看到大量書籍,所以選擇了這樣一個方式養活自己。雖然生在網絡時代,可以從網上搜索很多信息,但他覺得就是沒有捧着書本讀書的那種感覺。他讀過的書五花八門,能看到什麼書就讀什麼書。讀得多了,又太過沉迷,許是通了靈竅,最後竟然能夠把各種知識融會貫通,有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學識和智慧。所以,他才能看得出這道觀格局的深奧靈妙之處。
遊方看到道觀的格局,對去世的那個道士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深深地感慨:近帶清溪環流而抱,友情眷戀;遠列大江,界氣藏風。這個小小的道觀佈設的是天地間的大格局啊!一生掙扎在紅塵里的凡人,很難察覺到這種挾山超海的大格局。它比凡人說的宏偉更宏偉,比有情所說的恢宏更恢宏。此道士真乃神人也!他在紅塵中游遍三山五嶽、五湖四海,看遍世間百態,品味世間人情。也許他真正的心愿,是雖存於紅塵之中卻願超脫塵世之外吧!我寄魂在他的軀殼上,可我的心性和他相差得太遠,但願我也能像他一樣吧!
遊方來到“古代”,研究了遊記,成了資深土著。所以強迫自己言談舉止要像“古人”,以便更好地融入到這個世間。
道觀里沒有香火金銀,遊方不知道之前的那個道士靠什麼生存,但他不能等着餓死。他剛來還沒完全搞清楚狀況的時候,無以為生,在這裏又沒有別的謀生手段,所以靈機一動,藉著道士的這個身份,到街上擺攤算卦。
遊方讀過的書太多了,擺攤給人算卦這種事兒對他來說小菜一碟。他讀書通了靈竅,又擅長察言觀色,再有千年的文化積累加成,在街上算卦“糊弄古人”混口飯吃很容易。
遊方所在的地方是江夏鎮。時常來道觀里玩耍的少年叫呂良。他是這江夏鎮鎮北候府鎮北候呂信的兒子。江夏鎮地處長江南岸關隘之地,是離國防禦華國的軍防要地。鎮北候呂信多年掌控江夏鎮,鎮守來自江北大華國的虎視。
他的兒子呂良是個跳脫的性子,整天閑不住。一年前的一天,他在大街上遊玩的時候,發現了遊方這個擺攤算卦的道士。呂良覺得這個道士很奇怪,言談舉止看起來很古怪。於是就尾隨遊方來到了道觀,一番交談之下,他發現遊方非常特別,嘴裏時常冒出一些古怪的詞兒,性格懶懶散散很有意思。於是就經常泡在道觀,和遊方嬉笑怒罵呆在一起。倒是從遊方這裏學了很多有意思的“學問”。
呂良在遊方的道觀里混了一年的時間,他的父親呂信很納悶,心想是什麼樣的道士竟然讓自己的兒子這樣着迷,他很想見見這個人,於是就把遊方招到了鎮北侯府里來。
鎮北侯呂信見到了遊方。只見這個人二十多歲的年紀,穿着一身半久的道袍,漿洗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頓時生出了些許好感。再看他面色溫潤,神態清秀儒雅,雙眸中淡然的神采似乎能洞察世間人心、竟然像穿透前世今生一樣的深邃。不由大吃一驚,心想“我掌控這江夏之地多年,竟然不知道這個小鎮竟然還藏着這樣一個人物。”
呂信頓時收起了先前輕視的心態。一番交談之下,發現這道士見識不凡。當即就決定招攬遊方到他的將軍府當個幕僚。遊方不喜歡軍旅之事,又覺得江夏這地方靠近敵國,很不安全,他早已經決定等湊足盤纏,就離開這個地方。所以找借口婉拒呂信的招攬。遊方謊說自己本來是個書生,因為家遭變故才委身道觀,正準備南下建安趕考。呂信聽到后十分高興,就對遊方說今年國主開恩科,一個月後就開考。當即送了遊方二百兩銀子充做盤纏。又催促他趕快動身,不然時間來不及了。更是安排遊方跟隨回建安申領糧草的軍隊一起南下。
遊方不想給他當幕僚,說自己要趕考本來只是個託辭。不料稀里糊塗地被呂信送出了江夏鎮,跟隨申領糧草的軍隊一路南下。
南下的路上,遊方心裏越想越荒謬,哪想到隨便編造一個借口,竟然把自己給弄出了江夏鎮。
他其實根本就不想去趕考。如今的局勢是北方大華兵強馬壯,而他所在的南方離國,君臣醉生夢死,早晚會被大華所滅。他心想:“我現在去趕考,那豈不是要當亡國之臣?”他正想着怎麼脫身的時候,軍隊來到了江邊。遊方靈機一動,借口說自己不慣騎馬,要去渡口乘船,這才與從陸路回建安申請糧草的軍隊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