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作為梁家唯一後人,梁星劍見過很多錢,見過很多天價物品,可似乎沒有一個,能和眼前泛黃的一元紙幣相比。
人的心意,不能以價值衡量。
對於梁墩墩來說,這是她所有的財富。
梁星劍猶豫下,沒拒絕:“謝謝。”
這份心意,他收下了。
事情發生到現在,除了震驚,更多的是不適應。之前的姑奶奶活在爺爺的回憶中,活在很多人的心裏,超脫了年齡,就像一個帶着光環的圖騰,讓梁星劍只能仰望。
然而這個圖騰忽然變成了四歲多的小娃娃。
梁墩墩沒想那麼多,送完錢,提出個讓梁星劍完全沒想到的要求:“我想看看你演的電影。”
梁星劍:“”
看他的作品?
張濟因為留個大背頭被說像漢奸,他留着長發的古裝呢?
梁墩墩鄭重保證:“放心,我不會嘲笑你的。”
最終,梁星劍打開自己評分最高,也算代表作的一部古偶。
他心情忐忑又有點期盼,一直以來除了粉絲之外,外界經常抨擊他的演技,他認可又不認可,一部作品的魂,由各個部分組成,演員,只是其中一部分。
劇本設定,導演要求,兩者就像畫好規矩的棋盤,由不得任性發揮。
梁墩墩是個實心眼的孩子,不知道會怎麼評價。
視頻剛開始,梁墩墩一聲驚嘆:“好看。”
“好看嗎?”梁星劍疑惑,片頭還沒結束呢。
想了想明白了,梁墩墩應該誇的是畫面。
比起七十年前的黑白戰爭劇,現代古偶花里胡哨特效和所謂美輪美奐的背景,的確算得上好看。
劇情開始,梁星劍扮演的美強慘標準的家破人亡開局。
長達幾十集的劇情,男主只哭過兩次,一是不得已和女主分手,再就是開局抱着親人的屍體痛苦了。
這也是梁星劍最滿意的一段。
按照粉絲的話說,演技炸裂,哭的分好幾個層次,堪稱教科書。
梁墩墩皺起眉頭,似乎欲言又止。
梁星劍小聲詢問:“是不是哭的不夠真?”
張濟剛才假裝喝水能被看出不是真正的口渴,他沒準同樣待遇。
“還行。”梁墩墩視線從眼淚縱橫的男主轉到梁星劍,猶豫片刻問,“你為什麼不跑?”
梁星劍:“”
劇情中,男主家族遭遇實力強大的敵人,生死攸關間,父親衝上去和敵人血戰,接着是母親,死死抱住敵人大腿,連中數劍仍然不鬆手,為兒子爭取逃命的機會。
而男主呢,沒跑,抱着母親身體,仰天大哭,嚎啕大哭,彷彿個成精的水龍頭
“劇本就這樣寫的。”梁星劍沒想到梁墩墩點評的不是演技,而是故事走向,他鬆口氣,“我得聽導演的,哦,導演就是整部劇的負責人。”
梁墩墩的確不知道導演是個什麼東西,皺眉反駁:“你應該先聽父母的。”
梁墩墩實在無法理解。
壞人非常強大,父母用生命爭取逃生機會,成人孫子不抓緊跑,反而蹲下各種沒有意義的大哭,這不等於白犧牲了嘛。
梁星劍:“”
視頻還在繼續,嚎啕大哭的男主被壞人一劍正中胸口,倒在血泊中。
梁墩墩痛心疾首:“看看,死了吧。”
“沒死,男主和普通人不一樣,心臟在另一邊。”梁星劍身為演員,為證明自己首次做齣劇透這樣的無良行為,“壞人以為死了,男主得以逃過一劫,不過留下了病根。”
梁墩墩依舊不能接受:“那如果心臟沒在另一邊,或者壞人兩邊都刺呢?”
梁星劍:“”
他很想說,你這是典型的杠精言論。
家破人亡後面依舊套路,奄奄一息的男主被女扮男裝的女主所救。
當梁星劍飾演的角色剛喊了聲感謝恩人大哥,梁墩墩立刻滿臉疑惑開口:“你,你的眼睛不太好是嗎?”
梁星劍:“”
他知道小姑奶奶說的什麼。
女主是流量小花,所謂的女扮男裝,只是穿了件男裝,依舊紅唇黛眉,更不用說女性特徵了。
是個正常人都能看出來。
梁星劍哭笑不得,感覺沒法解釋,這裏面的因素太多了。
姑奶奶畢竟只有四歲多。
想到接下來的劇情,乾脆直接關掉視頻,提議該睡覺了,因為接下來的劇情更尷尬,男主不知覺對恩人動情,以為自己喜歡上了男的,各種糾結掙扎。
梁墩墩誤以為自己說的太重,成人孫子生氣了,沒強求,憂心忡忡下樓。
梁正清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已經到了休息時間,但牽挂姐姐,強撐着沒睡覺,見人走進來,二話不說掀開被子一副要睡覺的樣子,愣了下才想起什麼。
以前的姐弟倆,都是一起睡的。
梁墩墩保持七十年前習慣,嚴肅問道:“去尿尿了嗎?”
弟弟愛尿床,睡前不管有沒有,都得去擠幾下。
七十年的光陰似乎從未走遠,七十四歲的梁正清像個孩子,乖巧點頭:“尿了。”
類似的話每晚都要進行。
梁墩墩完全不覺得有什麼,弟弟老了依然是弟弟,姐姐照顧弟弟是責任,她拉上被子,像以前那樣說悄悄話:“劍劍是不是有點問題?”
梁正清不知發生了什麼,還以為孫子哪裏做錯,聽完來龍去脈,差點笑了,又嘆:“的確有問題。”
他心情其實和梁星劍一樣,有點分裂。
一方面,是自己的雙胞胎姐姐,一方面,又是個真真實實的四歲多小娃娃,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
人過七十古來稀,家人親人一個個遠走失去,梁正清身邊,已經沒幾個能說知心話的人了。
最後情感戰勝理智。
因為觀念不同,爺孫倆沒事吵過架,關係一度很僵。
梁正清商海浮沉數十年,觀念開放又老派,他認為,自己吃過的苦是為了後人,允許也願意後人享福,但要分情況。
不管如何,人在世,責任大於天。
梁家除了自己只有梁星劍,這個時候,應該放棄個人喜好,接管家業,承擔應有的責任。
梁星劍呢,對經商毫無興趣,宣稱毫無興趣等於煎熬,人生在世幾十年,如此委屈何必呢。
都什麼時代了,公司可以請專業人員打理,術業有專攻,不是非他不可。
梁墩墩按照自己的理解,表情嚴肅做總結:“劍劍為了演戲,竟然不想回來上班?他是不是傻?”
七十年的世界,上班當工人,幾乎算大部分人的終極夢想。
有雙胞胎的心靈感應,梁正清輕鬆跟上節奏:“對啊,就是腦子有病。”
雖然演員地位很高,但比起接管梁氏集團,算不了什麼,不是腦子有病是什麼。
梁正清一吐為快:“還有他的婚事,都三十歲的人了,女朋友都沒有。”
梁墩墩大吃一驚:“劍劍三十了?”
來自七十年的梁墩墩真的有被驚到,看來孫子的問題很嚴重。
隔壁鄰居家的兒子還不到三十,因為沒結婚,很多人私下議論時稱呼光棍。
孫子竟然是個光棍!
光棍屬於非常丟人的事!
梁正清意識到什麼,連忙解釋:“現在人結婚晚,三十不算老,我呀,只是”
後面的原因不就能說了。
他身體不行了,沒幾年活頭,想着閉眼前能看到孫子結婚生子。
梁墩墩一本正經道:“別急,我想辦法。”
梁正清沒當真,模糊記憶一點點清晰,他被別的小朋友欺負,姐姐打回來,犯了錯要挨揍,姐姐把他藏起來。
現在不同了,他長大不,變老了。
活死人的事如果暴露,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哪怕他有萬貫家產。
身份之類好說,就怕古籍里記載的失去理智。
四歲多孩子的世界觀本來就沒成熟,如果再失去理智做出不可控的行為,事關社會安定,國家肯定要出面。
到那時候,一切都晚了。
梁正清平復情緒:“姐姐,你能不能和小劍生活一段時間?我有點事,忙完就去看你。”
他擔心姐姐不同意。
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他這個弟弟,還那句話,姐姐畢竟只有四歲半,怕她認生。
可這也沒辦法。
他要做的事很多,短時間可能沒法陪伴。
比如劉鐵蛋已經知道了姐姐復活。
這七十年裏變化很大,當初被救的幾十名小朋友一直有聯繫,白天時候反應慢了一步,劉鐵蛋已經告訴了一個關係最好的。
告訴也沒事,這些人和他一樣,絕對不會做任何對姐姐不利的事情。
就怕不小心說漏嘴,讓晚輩知道。
還有必須做最壞的準備,趁他這張老臉活着還有點用處,提前拜訪幾位大人物。
當然最重要的,儘快讓孫子和姐姐建立起足夠放心的關係。
僅僅有血緣不行,未來幾十年相處,看氣場,看緣分。
梁墩墩答應的痛快極了:“好。”
如此看起來毫無留戀的態度讓梁正清忍不住失望,吃了口一把年紀不該吃的老醋:“姐姐,你會想我嗎?”
梁墩墩敷衍道:“會。”
此刻梁墩墩滿腦子都是成人孫子。
她作為長輩,儘管自己四歲半對方三十,但她有必要,有責任把他拉回正道。
如果感覺的沒錯,這個孫子,應該不怎麼聰明,有點傻。
梁星劍自然不知道自己給梁墩墩竟然留了這麼印象,一晚上過去,他想通了該如何處理兩人關係。
簡單說,要佔據主動!
輩分歸輩分,年齡歸年齡,他不能因為梁墩墩姑奶奶的身份而太過尊敬順從,要用成年人的態度,去教育,引導。
藝人基本上全年無休,這次回老家看爺爺,才硬生生擠出了兩天時間。
梁星劍不像大部分藝人,出門助理保鏢一大堆,如非必要,都是一個人獨來獨行。
第二天一大早,用過早餐,一大一小往京城趕。
清源市距離京城不遠,走高速不到三個小時。
梁星劍完全沒有帶孩子的經驗,甚至幾乎沒有和小孩子單獨接觸過,等爺爺身影慢慢消失於車后,他看了眼後視鏡的小小身影,關切道:“等會難受的話說一聲。”
梁墩墩表情疑惑:“我沒生病。”
梁星劍耐心解釋:“您以前沒坐過車吧,第一次坐,很容易暈車的。”
“你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梁墩墩挪動下身子,大人身份越來越得心應手,慈祥笑着擺擺手,“放心吧,我坐過拖拉機,比這個顛多了。”
梁星劍:“行吧。”
被一個四歲半的孩子誇獎孝順,感覺說不上來的古怪。
梁星劍乾脆暫時放棄交流,一邊開車一邊想如何改變兩人關係,這時,前面的車忽然來個急剎車,嚇的他一腳剎車到底,頭險些撞到玻璃上,他來不及想別的,趕緊看向車后。
車裏已經安裝了兒童座椅,梁墩墩沒事,但嚇的小臉蒼白。
車窗外,隱隱傳來凄厲哭喊聲。
一輛三輪從旁邊鄉村公路和前面的車撞個正着,開三輪車的中年婦女滿頭是血,趴在地上掙扎着凄厲大喊:“小寶,小寶,媽的小寶救命啊,我孩子在車輪下面。”
前面司機驚慌失措跳下來,等看清狀況也嚇壞了。
兩車相撞剎那,大人撞飛,車后斗的孩子被摔倒車下,此刻,半邊身子被壓在車輪下。
距離最近的只有後車。
司機嚇的快不會走路了,跌跌撞撞跑過來猛拍車窗求救。
“你老老實實呆在車裏,別往外看。”梁星劍飛快解開安全帶,情急之下也不用敬語了,他怕鮮血嚇到小姑娘。
然後,就見梁墩墩速度比她還快先一步解開安全帶並打開了車門,一股風往前面跑。
人命關天,梁星劍也顧不得了。
見到車裏跳下來的人,前方司機表情一愣沒說啥,也不用解釋,人在車輪下,車不能動,要救人,只能先把車抬起來。
兩人二話不說,一人一邊托住車輪。
能抬起就怪了。
汽車重量基本都在一千公斤以上,也就是一噸,兩個大男人人憋的臉通紅,只讓情況更差。
車往上抬高了一點點,接着,力氣跟不上又落下來。
車輪下的小孩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肇事司機嚇的忙頭冷汗,保持托住的姿勢不敢動:“梁,梁明星,咱倆不行,得喊人。”
他的確認出了梁星劍,但一時想不起全名。
梁星劍咬牙切齒點點頭,就在這時,他感覺手裏一輕,那壓的胳膊快要斷的重量彷彿一下減少很多,再然後,汽車輪子,一點點離開地面。
余光中,一雙,不,是一隻白嫩小手托住了車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