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噗”
電影《阿甘正傳》的開頭,阿甘筆直地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看着不屬於他的車水馬龍,撿起白鳥的羽毛,迫不及待等着去擁抱他的壞女孩。
李糖坐在公交車地一側座位,車上人摩肩接踵,在看《戰國策》初識“摩肩接踵”這個詞的時候,一直覺得這一定是古人床第之間的某種情趣——前提對象得是個女孩子才行。
車裏人群像是沙丁魚罐頭,李糖別過頭看向窗外,看見每一個人臉上各異的神色,會不會其中的誰像阿甘一樣,攜着滄桑的過去狂奔去見想見的人。
車子搖晃着停頓,李糖看着兩個穿着和自己一樣校服的女生上了車,手上各提着一杯奶茶,投硬幣的時候一陣手忙腳亂。
洛城一中的高一校服就是一件白色T恤,在領子上有一圈紅紋。
李糖總覺得如果整件T恤都是這樣鮮艷的紅色,可能會更好看一些,因為——紅色的是玫瑰啊。
周五下午三點半放學,周六一點半前返校,一中見鬼的作息制度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排的,等這個人死了,李糖大概會雇支搖滾樂隊在他喪禮上唱《好運來》。
因為照這個作息,李糖這樣的住校生只是回家眼睛一閉一睜又該上學了。
上車的兩個高一女生,高挑些的戴着皮卡丘的口罩,旁邊嬌小些的女生口罩上則是可達鴨,李糖第一眼看過去覺得非常有趣,以及可愛。
可是當皮卡丘口罩女生隔着人海瞄到李糖周圍還有些許空當,便拽着嬌小女生擠了過來的時候,李糖注意到皮卡丘女孩拎着的大大的結他盒,還有……扭過頭時飄飛起來的紅色髮帶。
就像不知哪裏飛來的紅色蝴蝶……
李糖會對一些具有美感的畫面記憶非常清晰,比如折斷的舊信號塔,比如鬱鬱蔥蔥的爛尾樓頂層,比如收割后的麥田裏支着竹竿曬着各色的床單……比如在學校里見過幾次的紅色髮帶。
所以沒記錯的話,皮卡丘口罩下是一張粉白的小臉,臉頰上有零星幾點雀斑,有點嬰兒肥,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小虎牙。
只是因為沒有任何交集,所以李糖既不知道女孩是哪個班的,也不知道女孩叫什麼名字。
當女孩俏生生站在離自己那麼近的地方的時候,李糖大大方方地打量了女孩幾眼。
目測身高一六五左右,大概矮李糖一個頭,頭髮紮成低低的馬尾,別著幾枚黑色的小髮夾。
“你喝不喝?”皮卡丘口罩女孩舉舉手裏的奶茶,問旁邊女孩。
“車上太晃了,而且戴着口罩呢!”
“我才不管。”說著已經把吸管戳了進去,拱了拱小巧的鼻子。
女孩說著肆意妄為的話,可還是看了看周圍人擠人的狀況,只好轉一轉身,面向李糖,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奶茶冰涼的溫度觸碰着指尖,女孩碎碎念了一句,“我就喝一口,就喝一口。”
左顧右盼一陣,女孩悄咪咪地把口罩往上挪挪,露出櫻桃色地嘴唇,再悄咪咪地嘬了一口,然後若無其事地拉下口罩。
對着唯一的目擊者眯了眯眼睛,大概是微微一笑,只是戴着口罩,李糖沒能看到。
說實話,李糖覺得這樣很危險,一旦車子急剎,很容易讓吸管戳進喉嚨,但他沒有阻止,因為根據最近限塑令規定,奶茶的吸管更換為紙質,真的一個急剎,倒不如先關心吸管有沒有事吧。
喝了一口奶茶的女孩似乎被勾起了饞癮,
自言自語碎碎念,“再喝一口。”
將奶茶含在嘴裏,小嘴鼓鼓囊囊,還沒來得及將口罩拉上去,突然車子一個急剎,女孩撲在了李糖身上,一記頭槌頂在李糖胸口,讓李糖想起動漫《偽物語》中妹妹火憐飛撲過來的一個擁抱弄斷了哥哥的肋骨……
同時女孩手裏的結他盒脫手而出砸在李糖小腿上,當女孩腮幫子依舊鼓鼓囊囊試圖從李糖身上爬起時,她抬頭一看,看見李糖琥珀色的瞳孔……
“噗”
——女孩滿口奶茶吐在了李糖乾淨的校服上,嘴角掛出一絲晶瑩,給李糖衣服勾勒出不知名國家的版圖輪廓。
李糖當場愣住,哭笑不得,冰涼的奶茶在女孩口中捂了那麼久還是冰冰涼涼的,小腹的肌膚與衣料在奶茶的調劑下帶來一種滑膩膩的觸感。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事故發生在那麼幾秒鐘之間,意識到自己造成麻煩的女孩忙不迭的道歉,同時在李糖小腹上下其手,不知是在試圖擦掉污漬還是乘機佔便宜。
一時之間周圍乘客的目光曲安布聚集在這裏,看見女孩大半個身子壓在男孩身上,開始竊竊私語,“兩個小孩是在談朋友?”
“公交車上這樣不太好伐……”
“你千萬不要學……”
同時,旁邊戴着可達鴨口罩的女孩大大的眼睛裏充滿震驚,看着旁邊兩人意外的親密舉動。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李糖感覺臉皮有些發燙,呼出的氣息悶在口罩里,既潮濕又溫熱。
當然李糖不知道的是——在女孩的視線里,男孩的耳垂泛紅,這種細膩的潮紅蔓延到修長白湛的脖頸——雖然他知道每次自己緊張的時候最先紅起來的是耳朵。
“口罩。”李糖提醒了一句,見女孩抬起頭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他,只得伸手去拉下女孩的口罩,勾起的手指在過程中觸碰到女孩子軟軟的嘴唇,他強裝淡定,好像嫌棄一樣將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
而實際上,他陷入之中一種茫然,女孩子的嘴唇就是這樣冰冰涼涼和柔軟的嗎?
其實遇見這種事情,哪怕是手足無措的社恐,在尷尬之餘,也會感到竊喜吧。同樣,面對尷尬,如果反應過於猥瑣或是油膩,都是極端討人厭煩的,最好當然是假裝木訥一點吧。
“對不起啊,”女孩從男孩身上爬起來,迎着李糖的目光,揚了揚手裏的奶茶,“要喝奶茶嗎?”
沒等李糖說話便將奶茶吸管懟到他的口罩上,然後又訕訕地把手縮回去。女孩口罩下的漂亮臉蛋也是緋紅一片,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本來上了車就有些頭暈,含在嘴裏的奶茶晃了一下,咽下去怕嗆到,下意識一張嘴就漏了出來……啊啊啊啊,尷尬死了。
不過也幸好是同年級的同學,雖然不認識,但好歹比隨隨便便吐了陌生人一身好吧;還有剛才一記頭槌,他肋骨應該沒事吧?女孩偷偷地瞄瞄皺着眉頭揉胸口的李糖,心裏有點擔心。
校服被女孩一口奶茶畫出地圖,李糖沒有計較的意思,因為他想起來媽媽說過,他小時候在被人抱着的時候,給人衣服上滋出衣服地圖呢,這不是更過分?
李糖沒有再去看女孩子,開始思考別的事情,也是為了從剛才的尷尬情緒中轉移出來。
六月中旬,已經是挺熱的了,而公交車上冷氣開得很足。
只是再有一個星期就期末考試了,李糖想想自己政史兩門課還有多少沒有背出來的,思緒自然而然就被轉移走了。大多時候,轉移思緒這個方式可以解決很多問題,除非是非得鑽牛角尖、自縛作繭的人。
有點擔心自己的期末成績,同時算了算自己的車程還有好久,李糖從背後書包里掏出一本歷史必修一的書,按照自己複習的進度……哦,第五單元第一課,馬克思主義的誕生。
李糖仔仔細細地看起書來,因為他就是這樣,當他擔心某件事情的時候,就一定會去做好充分的準備,哪怕沒有辦法馬上行動,那也一定會分析情況,做出計劃。
一面擔心、焦慮、恐慌,一面逃避、無動於衷,只會陷入越來越糟的狀態。
絕對絕對不要——一面擔心失敗,一面渴望成功,一面什麼都不做。李糖暗暗提醒自己,他討厭這樣的人,所以他絕對不要成為這樣的人。
“馬克思……與恩格斯的第一次會面……”李糖開始專註地背起歷史書,嘴裏小聲地念念有詞,“在科隆……萊茵報……”
“嗯?”之前撲在李糖身上的女孩聽見聲音,轉頭看見李糖認真地背書。手裏的結他盒沒地方放一直拎着,感受到腿部微微發麻的感覺,女孩輕輕的踮了下腳,而她晃動是的影子遮在李糖的書本上,李糖抬起頭。
“站着累不累?”李糖仰着頭看向女孩,女孩正微微彎腰用小拳頭去錘自己的小腿,“你是哪一站下?”
“洛舍小學。”
聽見女孩的回答,李糖的表情變得些許古怪和玩味,“那還要好久,想不想坐一下?”
“腿都站麻了……我當然想啊。”女孩不怎麼坐公交車,搖搖晃晃站了這麼久真的有些撐不住了。
“那你繼續想吧。”李糖下意識地毒舌了一句,然後站起身來,一起身和女孩子貼在一起,女孩子的頭繩撓到他的下巴了。想了想,把手裏的書放在座位上,給女孩子墊一下——因為他就很討厭坐別人坐熱了的座位。
這樣的小細節讓旁邊看着的女孩對男生有了很大好感。
“坐吧。”李糖往旁邊擠了一下,好讓女孩坐到座位上。女孩沒有墨跡推辭,輕巧地坐下。坐下之後還招呼和她一起的那個戴着可達鴨口罩的女孩,“思念,你要不要歇會,你可以坐我腿上,我不介意哦!”
被叫做“思念”的女孩子似乎有些緊張,搖了搖頭,把被喝了兩口的奶茶遞給她,“你還要喝嗎?”
女孩看了看旁邊李糖衣服上自己吐得的污漬,沉默了一下,接過奶茶,但沒有喝。
在回顧自己剛才背了些什麼的李糖感覺自己袖子被扯了扯,低頭看見女孩揚起的臉,一雙眼睛瞳孔烏黑泛着狡黠,睫毛如簾,口罩沒遮住的地方有幾粒雀斑清晰可見,紅色發繩的一截溜達到她的鬢角,口罩上的皮卡丘一臉乖巧和呆萌。
“你——你叫什麼名字?”
“高一七班,李糖,糖果的糖。”
“高一三班洛曉米。”
抬起頭,李糖繼續回顧馬克思與恩格斯的第一次會面,開啟了兩位志同道合的摯友的革命道路……
馬克思第一次認識恩格斯,
而他第一次認識某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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