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個把月情況緊張起來了。李先念師長在中原突圍成功;濟南一小撮逃亡地主圍攻執行小組中的我方代表;蔣介石的軍隊在解放區邊沿不斷挑釁……。

有一天各單位接到通知,去飛機場給軍調執行小組的美蔣代表送行。

半個機場站滿了打着大旗、小旗、三角旗的人。全是軍隊和民兵。大小旗子上寫着:

“武裝保衛解放區!”

“反對內戰陰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開來了兩輛美國吉普和一輛草綠色日本轎車。吉普上下來的是大高個美國代表和矮黑胖國民黨軍代表。轎車裏下來一男一女,穿着新四軍粗布軍裝。

機場上吼起了口號聲。口號里喊的和旗上寫的是一樣的話。

張德標用胳膊碰碰小趙:“陳軍長今天好威武呀!”

“在哪兒?”

“和女同志並肩走的,扎着皮帶打着綁腿。”

小趙重新把視線投到那人身上,一時仍然認不出是陳軍長。兩條濃眉象劍一樣,眉梢揚了上去,中間擰成了一個結。嘴唇緊閉着,顯得下唇更突出了。兩眼閃着凜然的光芒。

他們似乎並不聽那震耳的口號聲,閑談着走近飛機。恰好走到宣傳隊前邊時,美國人停下來指指人群,笑嘻嘻的說了幾句話。女同志翻譯說:“他說這場面很意外!”

陳毅微笑一下:“不比濟南的場面更意外。”

國民黨軍代表趕上來說:“那可是老百姓自發的行動,政府並不知情喲!”

陳毅說:“這是我下令叫他們來的。所以你可以放心,決不會出現那種不講禮貌的行為!”

他們又說笑了幾句,都沒聽清。然後美國人和陳毅握握手,搶先上了飛機。矮胖的國民黨軍官也向陳毅伸出了手,冷冷地笑着說:“謝謝您的款待羅。陳毅將軍什麼時候駕臨兄弟的防地,請吩咐一聲,我馬振武親自驅車相迎!”

“一言為定!”陳毅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後兩眼逼視着他說:“老兄再到我的防地時,我也備車恭候!”

馬振武也在口號聲中上了飛機。螺旋槳在草坪上捲起塵埃和草屑,把飛機拖進灰色雲層。口號聲變成了笑罵聲。值勤人員站到一個立起來的石磙上吹響哨子,兩手作着手勢,把隊伍往中間靠攏了一下,宣佈首長講話。他跳下來去扶陳毅,陳毅用手擋開他,一個箭步邁上了石磙。

“同志們,稍息。”

他把軍帽摘下來,並且解開風紀扣,雙手扠着腰,不緊不慢地談起來:“為什麼今天要搞個送行的陣勢呢?一是他們在濟南搞了我們一下,無理取鬧!我們就還他一箭!這叫作‘來而不往非禮也’。第二,他們這次走後,不會再來了。給他留個紀念。他們要我們從棗莊退出來!從張店退出來!從臨城退出來……。一句話,要我們把從日本人手裏解放的大片地區都退出來送給他們!說是我們要不照辦,他們就不談了。大家說我們能把這些地方拱手送給他嗎?”

廣場裏怒吼起來:“寸土不讓!”“武裝保衛解放區!”

象是群眾的怒火感染了他。或者說是他自己迸射着的火花燃起了群眾的怒火,而這火勢又反轉來引起他更大的爆發。他怒吼了一聲,如晴空霹靂把全場的聲音都蓋了下去!

“蔣介石王八蛋!他發了昏,欺侮到老子的頭上來了!”

他脫掉上衣,連同帽子摔給下邊的警衛員。他向左右掃視着,彷彿蔣介石就在哪個角落裏躲着。

“這裏的一城一地都是我們用血換來的!我們的羅副軍長,捐軀在蘭陵前線,我們的戰鬥英雄安保全犧牲在棗莊城頭!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你想要,可以,拿蔣介石的頭來換!”

他接過警衛員遞上來的毛巾,擦了下滿頭汗水。

“我早曉得他龜兒子要起飈羅!美國飛機軍艦把他的隊伍送到解放區門口了呀!美國的槍炮子彈塞滿他的內戰倉庫了呀!好啊!來嘛!老子等着打這場仗都等得手發癢了!現在我宣佈全軍動員,進入一級戰備!”

為了壓制一下自己的怒火,他停下來,沉默的扠着腰站在石殊上。然而又終於壓不住那燒天怒火,他揚起一隻手喊道:“你們中間有怕死的沒有?哪一個怕死給我出來!”

廣場上靜得象是空氣都凝結了。

“哪一個怕死,你出來,現在就走,我不留你!”

他睜圓劍眉下的一雙大眼睛,目光由左至右從每一個人臉上掠過。

“沒有人走嗎?既留下來,那就鐵下一條心,跟着毛**革命到底!不打到南京不罷休!不打倒蔣介石不罷休!流血也罷,犧牲也罷,硬是要把春秋之筆奪到手,中國的歷史要由我們來寫!散會!”

他跳下石磙的時候,距他上去時不過十多分鐘。在這十分鐘內,二次大戰後那短暫的和平時期結束了。人們進場時雖然活躍、歡快,但多少也帶些鬆散。退場時則變得面色嚴峻、步伐整齊。軍歌唱濕了每個人的雙眼。

日本轎車發動起來,開到他身旁。他搖搖手說:“這是坐來在敵方代表面前擺擺架子的,現在用它不着了。”他和兩個警衛員就近插入到宣傳隊的行列中,隨着一二一的口令聲跨步前進。

隊伍很多,走走停停。出門前要等一陣。在隊伍停下來的時候,陳毅環視了一下周圍,大聲問道:“張德標有沒有?”

“有!”張德標在排尾答道。

“出列!”

張德標從隊伍中走出,站到大隊前面。陳毅也出了列,站在他對面,先上下打量了他一陣,不慌不忙地問:“你近來在搞什麼名堂?”

“報告軍長,我喂馬。”

“我不曉得你喂馬?我問你犯了什麼錯誤!”

“組織部調我,我沒去。”

“還有什麼?”

“有點自由主義。”

“具體講!”

“我講怪話,說要再逼我當幹部去,我就開小差。”

“那我叫怕死的人出來,你怎麼不出來?”

“軍長,你批評我,我接受,可不能侮辱同志呀!我張德標哪一陣怕死過?”

“怕困難,當自由兵,不求上進和怕死一樣可恥!”

“這麼說,我沒意見!”

“你要往哪裏去?”

“我也沒想真走,是說說痛快的!”

“亂彈琴!”陳毅大喊一聲。張德標低下了頭。

“你以為你的錯誤不大呀!今天我就是有意叫你在全隊面前照個相!看你這個老革命有沒有臉皮!老革命?老油條!”

“我,我……”

“你怎麼樣?你天天和騾子打交道,就看不出騾子和人有什麼區別!騾子四條腿着地,總是頭朝下,只能看到蹄子前邊一點點地方。人呢?人的兩隻手解放了,站起來了,他就揚起頭,看得遠!”

“我落後。”張德標抬起手去擦眼睛。

“哪個給你權力落後的?”陳毅仍然聲音很大,可是口氣緩和了許多:“羅霄山上的老夥伴還剩幾個呀?皖南的同志不在了多少?我們活着的有權力落後嗎?”

張德標擤了擤鼻子。

“你文化低,當幹部有困難,這個我知道。幹革命哪能沒困難,你以為我這個老總就當的很安逸呀!我能打報告給毛**請求調換工作嗎?回去收拾一下,上組織部報到。”

“是。”

“下去當排長。你還想在黨外遊逛多久?到連里向支部講清楚,說你愛犯自由主義,要支部監督你改正。”

“是,下去當排長……”

“只許干好,不許干壞!不然一輩子都不要再見我!”

下午張德標背起背包走了。不久,蔣介石向解放區發動了全面進攻,轟轟烈烈的解放戰爭開始了。宣傳隊也開上了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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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內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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