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雲奶奶是自謙自卑慣了的,那五肯來同住,認為挺給自己爭臉,就拿他當鳳凰蛋捧着。
那五雖說在外邊已混得沒了體面,在這姨奶奶面前可還放不下主子身分。
嘴裏雖稱呼
“雲奶奶”,那口氣態度可完全是在支使老媽子。他是倒驢不倒架兒,窮了仍然有窮的講究。
窩頭個兒大了不吃,鹹菜切粗了難咽。偶爾吃頓炸醬麵,他得把肉餡分去一半,按仿膳的作法單炒一小碟肉末夾燒餅吃。
雲奶奶用體己錢把衣裳給他贖出來之後,他又恢復了一天三換裝的排場。
換一回叫雲奶奶洗一回,洗一回還要燙一回。稍有點不平整,就皺着眉說:“象牛嘴裏嚼過似的,叫人怎麼穿哪?”雲奶奶請來這位祖宗,從早到晚手腳再沒有得閑的時候了。
過大夫仍住在南屋。那五來后,他盡量的少見他少理他,還是忍不住氣。
有天就藉著說閑話兒的空兒對那五說:“少爺,我們是土埋半截的人了,怎麼湊合都行,可您還年輕哪。總得想個謀生之路。鐵杆莊稼那是倒定了,扶不起來了。總不能等着天上掉餡餅不是?別看醫者小技,總還能換口棒子麵吃。您要肯放下架子,就跟我學醫吧。平常過日子,也就別那麼講究了。”那五說:“我一看《湯頭歌》《藥性賦》腦殼仁就疼!有沒有簡便點兒的?比如偏方啊,念咒啊!要有這個我倒可以學學。”過先生說:“念咒我不會。偏方倒有一些,您想學治哪一類病的呢?”那五說:“我想學打胎。有的大宅門小姐,有了私情怕出醜,打一回胎就給個百兒八十的!”過先生一聽,差點兒背過氣去!
從此不再理他——那年頭不興計劃生育、人工流產,醫生把打胎看作有損陰德的犯罪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