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五的爺爺晚年收房一個丫頭,名喚紫雲。比福大爺還小個八九歲。老太爺臨去世,叮囑福大爺關照她些。
福大爺並不小氣。把原來馬號一個小院分給紫雲,叫她另立門戶,聲明從此斷絕來往。
紫雲是莊子上佃戶出身,勤儉慣了的,把這房守住了,招了一戶房客。
寡婦門前是非多,不敢找沒根底的戶搭鄰居,寧可少收房錢,租與一家老中醫。
這中醫姓過,只有老倆口,沒有兒女。老太太是個癆病底兒,樹葉一落就馬趴在床上下不了地。
紫雲看着大夫又要看病,又要伺候老伴,盆朝天碗朝地,家也不象個家,就不顯山不露水地把為病人煎湯熬藥,洗干涮凈的細活全攬了過來。
過老太太開頭只是說些感激話,心想等自己能下地時再慢慢補付。哪知這病卻一天重似一天。
老太太有天就拉着紫雲的手說:“您寡婦失業的也不容易,天天伺候我我不落忍。咱們親姐妹明算帳。打下月起咱這房錢再漲幾塊錢吧!我不敢說是給您工錢,有錢買不來這份情意。”紫雲一聽眼圈紅了。
扶着老太太坐在床沿上說:“老嫂子,我一個人好混,不在乎幾塊錢上。那邊老太爺從收了我,沒幾年就走了。除去他,我這輩子沒叫人疼過。想疼疼別人,也沒人叫我疼。說正格的,我給您端個湯倒個水,自己反覺着比光疼自己活得有精神。您叫我伺候着,就是疼了我了。這比給我錢強!”又過了兩年,老太太覺着自己燈碗要干。
就把過大夫支出去,把紫雲叫到床邊,掙扎着依在床上要給紫雲磕頭。
紫雲嚇得忙扶住她說:“您這不是凈意兒的折我的壽嗎?”過老太太說:“我有話對你說,先行個大禮!”紫雲說:“咱姐倆誰跟誰呢?”於是過老太太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
她和過大夫總角夫妻,一輩子沒紅過臉。現在眼看自己不行了。一想起丟下老頭一個人就揪心。
這人鷹嘴鴨子爪,能吃不能拿。除去會看病,連釘個鈕扣也釘不上。她看了多少年,沒見紫雲這麼心慈面軟的好人,要是能把老頭交給她,她在九泉下也為紫雲念佛。
紫雲回答說:“老姐姐,您不就是放心不下過大夫嗎?您把話說到這兒就行了。以後有您在,沒有您在,我都把過大夫這個差事當正事辦。您要還不放心,咱挑個日子,擺上一桌酒,請來左鄰右舍,再帶上派出所警察,我當眾給過家的祖先磕個頭,認過大夫當乾哥哥!”過老太太聽了,對紫雲又感激又有點遺憾。
和過大夫一商量,過大夫卻是對紫雲欽敬不已。紫雲借過端午的機會,挎了一籃粽子去看福大爺,委婉地說了一下認乾親的打算,探探福大爺的口氣。
福大爺說:“從老太爺去世,你跟那家沒關係了。別說認乾親,你就嫁人我們也不過問。”紫雲擦着淚說:“大爺雖然開通,我可不敢忘了太爺的恩典。”六月初一擺酒認乾親,紫雲不記得自己父母姓什麼,多少年來在戶口上只寫
“那氏”二字,席間她又塞給警察一個紅包。請他在
“那”字之下加個
“過”字。正式寫成過大夫的胞妹。過老太太言而有信。這事辦完不久就駕鶴西逝了。
紫雲正式把家管了起來。人們為此對她另眼相看,稱呼她雲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