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給沈靈的信

第四章 給沈靈的信

親愛的沈靈:

你會介意我用“親愛的”這三個字嗎?介不介意我都用了,愛咋咋地!

時間過得好快,八年了,你到底是死是活啊?我很想你,不是假話,每天都在想你。每天我都要對着鏡子,看腦門上的你,你總是在笑,可我有時候卻會流淚。

時二讓我去拯救五百個想要自殺的人,說如果我做到了,我就能感知到你。我就可以去找你,如果你身在危險之中,我可以奮不顧身的救你。我無法確定時二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我信了他。我每天都在尋找想要自殺的人,可是八年了,我只找到九個有自殺念頭的人,我救下了四個,另外五個都死了。不論我怎麼說,他們都義無反顧地去死。我目睹了他們死去后,靈魂離開肉體的情景。他們的靈魂無一例外的後悔了,因為自殺對自己太殘忍了,根本不是想像中那樣可以安安靜靜的離去。事實上,他們在死亡的過程中,不得不忍受極端的痛苦。一會兒再跟你講這個。

我現在比以前高了一些,我覺得也更帥氣了,可惜你看不到。我竟然長鬍子了,我的鬍子又黑又亮,你看了一定會喜歡。一開始我還把它們颳得乾乾淨淨,後來我覺得我颳得太漂亮也沒有人欣賞,乾脆就留着了,什麼時候找到你,什麼時候再刮,現在它們已經有一尺長了。我回過神公廟兩次,神公的臉是紅的,我也塗成了紅色。我坐在神公像的手上,俯視着前來祈福的人,他們以為神公顯靈了,給我磕了很多頭,送了很多吃的。

你能想像到嗎,這八年裏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南方的酷熱,北方的寒冷,我都親身體驗了。無數個夜晚露宿街頭,和那些流浪漢、拾荒女一起聊天吹牛,了解到他們不為人知的無奈和痛苦,原來每個人的生活都有各自的難處。不止是他們,這些年,我為了尋找自殺的人,跟差不多一千個內心苦悶或生活突遭變故的人聊過天,談過心。因為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所以溝通起來很容易,他們也樂於接受我,跟我傾訴。我就裝做是個普通人,自己明明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還是會很誠懇地向他們提出。我發現,儘管有時候你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可是他們說出來的卻不是他們所想的,心口不一,也許大多數人都是這樣。

可能是我的鬍子幫了我的忙,那些人都願意跟我接觸,說我有仙氣。時二給我的鴨舌帽我一直帶着,我得保護你,沈靈,你在我頭頂上,不能讓你被風吹日晒。

跟你說說那幾個自殺的人,他們給了我太多太深的震撼。

其實他們選擇自殺,都是為了擺脫痛苦,只是他們不知道,自殺本身更加痛苦。

有一個姑娘,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她得了絕症,從十八樓跳了下去。她不斷的下墜,速度越來越快,她的眼前變成了紅色,耳朵在流血,心臟越跳越快,撲通撲通撲通,彷彿要從口腔里掉出來。當她落地后,內臟已經全部震碎了,一條胳膊和一條腿脫離了軀體,肋骨斷裂,並插入了她的臟腑。這個時候她處在麻木的狀態,可是麻木只是短暫的,很快她就感受到了難以忍受的疼痛,如同身體內部組織正被人一塊一塊的撕裂。她恐懼起來,不是恐懼死亡,而是害怕這樣的疼痛會一直持續。她的靈魂在軀體熬過足夠長時間的痛苦、心裏感受到足夠多的恐懼、生命體征消失以後,才離開肉身。她親眼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樣子,那一刻,她才真正的崩潰了。她趴在我肩上,哭了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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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之前,我所有的勸說都無濟於事,現在,我也只能默默地讓她依靠一會兒。她決定在四十九天以後,再轉世投胎,並不是要等她的家人給她做足夠多的法事,而是要多看看這個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我一直陪着她,聽她講生前的事。當然,她死亡時的感受也是她向我描述的。她其實是真的想活着,一直活下去,她是那樣地眷戀着生命,可是終究耐不過絕望情緒和病痛的折磨。她的靈魂乾淨又漂亮。

一個六十歲的男人,兩個孩子都不省心,兒子屢次坐牢,女兒水性楊花,他自己又嗜酒如命,酒精的侵害使他早早的喪失了勞動能力,整個家都靠瘦弱的老婆一人支撐。可是老婆越來越孱弱,形容枯槁,已經到了無力工作的地步。這個男人想到了自殺,少了一個拖累,老婆就能輕鬆一些。他在一個深夜,來到空無一人的公園裏,躺在地上,割開了手腕上的動脈血管。其實他反覆割了好多遍,才成功割斷。他的靈魂跟我說,當時他躺在地上,感覺心臟每跳動一下,身體裏的血液就加速湧出一次。他知道他的血液在流出體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終結。他感覺越來越冷,越來越無力,他不動再動彈,曾經握着酒瓶的手已經不能再抬起。他的知覺一點點喪失,他說他彷彿看到自己的靈魂一點點脫離了自己,最終他昏迷了,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才真正死去。當我趕到時,他的靈魂已經安靜地站在他的肉身旁邊,他回頭對我笑了笑,看起來很輕鬆,他覺得自己解脫了。

面對他的靈魂,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是個沒有責任心的人,儘管他想幫老婆,但他什麼也沒做,除了自殺。我不明白他生命的意義是什麼,為什麼而活,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為什麼而死。

在我沒有接觸到這麼多人的時候,我從沒想過活着的目的,生命的意義。那麼多普普通通的人,給我講了一幕幕生動鮮活的關於人生、人性、生命的故事。我覺得我成長了很多,但要我用言語準確的表達出來,我又很慚愧,因為我真的無法說清楚。

哦,對了,前一段時間,我給時二打電話時,聽他說日月樓現在已經聚集了很多我們這樣的人,真正成了一個江湖門派。但是我對江湖門派並沒有什麼了解,只是聽說過一個臭名昭著的本日門。也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加入日月樓,我覺得在那裏總能找到一點歸屬感吧。

接下來我要說的第三個自殺者的事,比較特別,目睹他自殺時,我竟然意外獲得了一種能力,雖然這能力讓我非常痛苦,但是技多不壓身嘛,我還是跟你說說吧。

這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當初一時頭腦發熱,沒有認真審視自己的償債能力,貸了很多款買了一套房子。但之後不久,爆發了金融危機,他和愛人雙雙失業,無力償還貸款,房子被拍賣。他無法面對這樣的現實,更不能原諒自己當初的一時衝動,同時怨恨那些“奪走”他房子的人。他在決定自殺的時候,我就已經感知到了,他說他要回到那個房子裏,放火自焚,讓人們看到他以慘烈的方式進行抗議。他認為賣房的、銀行、法院,對他的死都應該背負責任,他要讓他們永遠心懷不安,死後做鬼去纏着他們。我當然要阻止他,而且我也“看到了”他的想法,他為了不讓我阻止他,把我綁在了樹上。我知道他要綁我,可是知道也沒用,這傢伙跑得比我快,身體也比我結實,他很容易抓住了我。所以,我們這種感知能力,有時候僅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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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知而已,並不一定能改變什麼。他當時甚至想,你要阻止我,那麼你對我的死也是有責任的,只是他沒說出來。其實真正讓我震驚的不是他綁我,而是他在綁我的時候,很多人都看到了,但他們都沒有來阻止他。他們每個人的想法都差不多,想要阻止,可是又都心存畏懼,害怕萬一如何如何。好在那傢伙上樓以後,有人過來解開了我。然後我告訴他們,剛才那個人要自殺,我帶着他們衝上樓去。但是樓門緊閉,裏面還用桌椅抵住了,窗戶外邊全部灑了上潤滑油,就算有人有膽量爬過去也會滑下來。很快房子裏面就起了大火,我們在門外都能感覺到烘熱。人們都嚇跑了,我站在門外沒動,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能穿透那道門去救他。樓上逃下來的人把我硬推了出去,還問我是不是嚇傻了。

我又站在那棵綁過我的樹下,向樓上看。我聽到有人打了火警電話,可是火警又不會瞬移,不可能打完電話就到。我看着樓上的烈焰從破碎的窗戶竄出來,心想,這得有多麼痛苦啊!假使能讓我代替他感受這痛苦,而他可以直視着烈焰沒有灼痛地死去,那也算我為拯救他盡過力了。

接下來奇怪的事就發生了。

我突然感覺火焰的熱浪撲面而來,而且迅速燃盡了氧氣,我開始有窒息的感覺。緊接着開始感覺到高溫的炙烤,高熱的氣體和濃煙入肺的灼燒刺痛;我頭痛欲裂,血液彷彿要衝出我的頭蓋骨,它撞擊着我頭上的每一個器官;我聽到我皮膚燒焦的滋滋聲,但這很短暫,我的肌肉和脂肪也燃燒起來,強勁的火焰正在熔解我所有的機體組織。我在恐懼、痛苦之後,看到我的身體成了焦炭……我在眾中的驚呼中倒在地上不斷翻滾,不停的嘶喊……當所有的這些難以忍受的痛苦消失以後,我看到他的靈魂從窗口飄了出來。我聽到了消防車的呼嘯聲。

原來,我把他的痛苦轉移到了我的身上。這就是我說的意外獲得的能力,轉移別人的感受到自己身上。

但這樣的能力,我在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希望從未獲得過。

親愛的沈靈,像這樣的痛苦我之後還經歷過兩次。如果我能感知到你,如果你真的在遭受痛苦,我希望都由我來代替你去承受。

沈靈,我時刻渴望找到你,無數次夢到過和你重聚的情景。在人間,我和別人沒有辦法長時間相處,我知道他們的所思所想,沒有一點懸念,生活淡如白水,毫無滋味。探索未知,才能讓人有活着的感覺。

這些年,你知道我以何為生嗎?呵呵,你猜錯了,我早就不去乞討了,也不去神公廟吃供品了,想吃也吃不到,我離那裏太遠了。我現在每天以下棋為生。我在街頭擺上棋局,跟我對弈輸了的人,就要給我一點錢,夠我一日三餐即可。是的,沒有人能贏得了我,他們下一步棋怎麼走我心知肚明。可是,如何尋找你,我卻一籌莫展。

沈靈,我很想你,非常想你。

就寫這些吧。這是一封無法寄出的信,等找到你了,再給你看,我讀給你聽也行,我懷疑你沒上過學,是個漂亮的文盲。

信寫完了,康寧放下筆,頭靠在椅背上,感覺很累很累。他默念着沈靈的名字,一遍遍的問着:“沈靈,你在哪裏。”卻不知道自己在問誰。

突然,他感覺到了一些變化。

“我好像……哈哈,我感知到了沈靈!”康寧興奮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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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秘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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