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
下了車,兩側皆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山林中格外寂靜,月色隱在雲層之中。
三四個隨行的尹督衛點起火把,東陵玉喚了一聲。那黑影悄無聲息的落在他身側,手中竟是四個琉璃燈盞。
“火把笨重,此處山路難行。拿這個照明吧,輕巧又便利。”他也沒有為難的意思,四個燈盞一人一個,並沒有漏了許芊和林志孝。
“佛風,這裏離那些百姓的居所還有多遠?”
那黑影已經沒有蹤影,聲音卻在不遠處響起:“回殿下,此處官道鋪不上去了,莫約還有十里山路。”
“好,諸位不介意走一走吧?“他似乎是在詢問所有人,目光卻只落在許芊和林志孝身上。見他們倆點頭,東陵玉難得的舒展眉眼,“如此最好,也讓百姓看到兩位的誠心。”
那山路崎嶇難行,又沒有真正的修繕過。上下只有一處小道,兩側是極深的泥巴和野草。
野草生的很高,偶爾劃過手背便癢得不行,紅腫一大片。
林志孝走在最前面,但他卻絲毫沒有不適。遇到山澗多生青苔的地方,他還會等候在一側,伸手拉一把許芊。
虞傾梟一行皆是內力深厚,饒恕如此,也弄髒了鞋襪。
她越走越是心驚,只道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果然不是誇大之詞。
雖然天乾不似奉天那般,千里沃土一馬平川。可此地就挨着洛京城,卻連一條像樣的棧道都沒修出來。
若百姓想賣些蔬果,或是尋常採買。縱使是日出便出門,日落都難歸。
高山深澗中若是踩滑了腳,亦或是遇到豺狼野獸,怕是屍骨都難尋。
此地便是如此,更不用想那偏遠地方。長此以往,百姓只能勉強維持生計。一旦遭遇天災,便是滅頂之災。
她藉著琉璃盞的光芒看過去,東陵玉的臉色是一樣的凝重。顯然她能想到的,太子也想到了。
“四小姐。”
“怎麼了?”她應了一聲,卻發現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無事。”像是魔怔了一般,東陵玉忍不住喚了一聲,此刻卻只能搖了搖頭,“繼續走吧。”
沈佑棠依舊那般從容,鳶尾花一般的笑,既危險又絕艷。他忍不住打量了走在前面的兩個人,又悄無聲息的收回目光。
不知何時烏雲散去,月色如水般泄下,整片天幕如白紗籠罩,偏偏卻陷在一片墨色般的朦朧里。
不過那月光很亮,直直照亮了前行的山路,更照亮了沈佑棠的眼睛。
他忍不住開口道:“這一路上也算無聊,不如本世子來講個故事。”
饒是武功再高深,走這山路都是有些許害怕的。許芊和林志孝皆是累的氣喘吁吁,卻也還算從容。
這樣的環境莫名減去了心底的敵意,許芊好奇道:“什麼故事?”
“美人,想聽嗎?”沈佑棠並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只是笑吟吟的看向虞傾梟。
月色下,那雙眼睛美得純粹,眼底卻閃爍着極度蠱惑的微芒。
“本宮倒是很感興趣。“東陵玉莞爾一笑,“佑棠不妨講講。”
四目相對,氣氛更是微妙。沈佑棠移開目光,輕笑道:“好啊。”
“我曾聽說天乾有一風景絕倫之處,名喚摘星樓。那樓高一百層,仰頭便是明月,只手可摘星辰。此樓乃是帝王為當年的寵妃所建,說是要讓世間所有神明為他做見證,見證他珍愛這妃子的一顆赤誠的心。“
“為什麼我從未聽說過這摘星樓,真的是天乾舊主修的嗎?”許芊聽的入了迷,忍不住發問道,“不過帝王深情,倒是讓人嚮往。”
“本世子也是聽說,各位當個笑話聽就是了。”沈佑棠提着那琉璃盞,腳下步子放緩了些,“聽聞皇帝專寵那妃子,甚至不惜冷落後宮三千。不過那寵妃並非天乾人,而是外域進貢的和親公主。朝中大臣又豈會容忍君王專寵一個異族,當即上奏,只說那寵妃狐媚惑主。要求即刻誅殺妖女,以清君側。”
“那寵妃死了嗎?”
“死了。”沈佑棠頗為嘆息道,“皇帝到底架不住前朝後宮的重壓,下了一道聖旨,將那寵妃弔死在了摘星樓前。”
“啊,竟是如此嗎?”許芊頗為唏噓道,“然後就沒了嗎?”
“沒了。”沈佑棠聳了聳肩,眼底神色卻是晦暗的,“的確無人料想過,當年盛極一時的寵妃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說的輕描淡寫,卻讓虞傾梟有了些許殘碎的記憶。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個故事似乎在哪兒聽過。似乎是前世在奉天為將的時候,她奉命在殿後候旨,無意時聽安插在天乾的細作講過。
“故事有趣,卻不可取。”東陵玉輕聲道,“重擔如何,壓迫如何,也不該如此對待深愛之人。”
“此話偏頗了吧。”沈佑棠笑意深沉,故意打趣道,“太子表哥日後可是要繼承大統的,難倒還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不是一回事。”東陵玉鄒着眉頭反駁道,“鍾愛一人與親手誅殺所愛,怎可相提並論。”
一番話彷彿一盆冷水,淋漓當頭。虞傾梟突然明白了沈佑棠為什麼要講這個故事,這分明是說給她聽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湊近問道:“那美人呢?若是美人嫁予我,那我沈佑棠此生便只娶你一人,更只愛你一人。”
他這話說的極重,連虞傾梟都忍不住失了神。
自古深情之人不少,可三妻四妾已成常態。如此承諾不可謂不難得,更何況是沈佑棠的相貌與身份。
連許芊都忍不住羨慕起來,奕王最是多情。除了先王妃虞華鏡與她之外,東陵風至少還有七八房側妃填房。
東陵風能多留宿一晚都已是恩賜,更妄論只有她一個妻子。
她正羨艷滿眼,便聽虞傾梟道:“我心眼小,必不可能和她人分享所愛。沈世子,你說的一夫一妻,只是我最低的標準罷了。”
一言既出,眾人皆是寂靜,唯有東陵玉目光在一瞬暗淡下去。
他忍不住開口:“若是深愛之人呢?”
“絕無迴轉之地。”月色下是一張冷的傲然的臉,“再深愛,亦可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