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挽塵
漏夜之中,一道鬼魅一般的身影穿梭在鐘樓之上。
下方是燈火通明的淮南王府,她站在高處,恰好可以看清大半的景色。
“沈佑棠會在哪兒呢?”
躊躇之時,一柄扇子破空而來。她一驚,側身堪堪躲過。
“誰!”
月白的修長身影出現在鐘樓另一側,那扇子迴旋至他手中,風流的一揮,擋住半面狐型面具下的一雙眼睛。
“閣下貿然闖入我淮南王府境地,怎麼還問我是誰呢?”
虞傾梟雙眸微寒,袖裏劍被指尖夾住,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對面那人。
見他並沒有太大的敵意,虞傾梟這才開口:“聽聞貴府世子身體抱恙,特來拜訪。”
“閣下是誰?”那人依舊是不痛不癢的一副樣子,面容被面具擋住,只露出白玉一般的下巴。
“世子的朋友,僅此而已。”
“原來如此。”那人搖了搖扇子,似乎心情很好,“世子無恙,閣下可以離開了。若還在此逗留,就顯得可疑了。”
“近來洛京之中外來細作猖獗,大多以面具覆面。”虞傾梟眸光大亮,足下一踏,暴射而去,“可疑的明明是你!”
那人被她的舉動一驚,猝不及防間竟然來不及躲過劍鋒,只能藉著扇子一擋。
尖銳的刀鋒割裂那面具的一角,竟然直接從他的臉上滑落。
還來不及看清他的臉,一大片的香粉便撲了過來。
眼前驟然失去了視野,她臨危不亂的抓住那人的衣袖,卻聽見衣料撕裂的聲音。
再睜開眼時,只有葉蘭亭守護在一側的身影:“少主,他逃進淮南王府了,屬下不敢貿然去追。”
他攤開手心,裏面靜靜躺着一枚精緻的蓮花手令:“那個人似乎很孱弱,但是輕功卓絕。屬下抓不住他,但是在他身上拿到了這個。”
那手令只有半個巴掌大小,兩側都是金色絲線纏繞,其中鏤刻成一個奇怪的符號。
她捻在指尖摩挲片刻,輕輕開口道:“風,風挽塵。”
“風挽塵……”葉蘭亭一愣,難以置信道,“就是清平樂的那個東家,那個風挽塵嗎?”
“嗯。”她收起那枚手令,鼻尖仍舊是那香料的味道,“這種香,我在花船的琵琶女身上聞過。而且他沒有惡意,分明是認識我。風是少見的姓氏,除了風挽塵,我想不到別人。”
“可是就這樣定論,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葉蘭亭能察覺那人的問題,他不還手並不是打不過他。而是身體出了問題,導致內力受損。
清平樂的東家,竟然身患重病且如此年輕,怎麼想都不合理。
“不會有誤。”虞傾梟朝着淮南王府的方向最後望了一眼,“那日去救蘭柔,我先讓杏落去淮南王府找沈世子。那時沈佑棠並不在府中,清平樂卻還是賣了我的人情。這足以說明,風挽塵就在王府之中。”
葉蘭亭看着她,不由得久久折服。如此細心和聰慧,當真難得。
“罷了,先回府吧。”
一連十幾日沈佑棠都病着,連東宮都遣了好幾次御醫去看。
東陵玉心裏不安,正準備親自前往淮南王府。卻驟然聽到宮中傳來消息,只能急急備好馬車面聖。
路過東街時,卻聽見近侍嘀咕了一聲:“那不是虞四小姐嗎?她怎麼去青樓了。”
“什麼?”東陵玉以為自己聽錯了,挑開帘子果然見虞傾梟的馬車往清平樂去了。
“哦對了,今日好像是清平樂男妓的頭牌第一次接客,虞四小姐不會也看上那人了吧。”
“她怎會看上那等煙花之人。”東陵玉死死壓制住情緒,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馬車。
似有感應,虞傾梟也挑開車簾。看到太子正望着自己,她先是笑着點了點頭,又放下了帘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東陵玉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
不過虞傾梟可管不了那麼多,她今日是一定要來清平樂的。
不為別的,今夜的花魁,正是風挽塵。
依舊是那個粉色儒裙的姑娘,此刻她媚眼如絲的看着往來賓客。纖纖素手一伸,便討走了白花花的銀子。
一人十兩的進門錢,還是清平樂一貫的特色。
黃金台下一池灼灼紅蓮,四季不敗。又有千萬花燈碎在其間。
一處琉璃階直直往上,二樓又是廂房蘭花,笑聲不絕。
兩側蓮舟無數,酒香混着花香,似乎已經到了人間仙境。
虞傾梟挑了處僻靜的雅間,又打發走姑娘們,只留下一個年紀輕的撫琴。
“小姐這是第二次來清平樂了吧?”那姑娘指尖撥動琴弦,琴音悠揚婉轉,“奴家喚作芙蓉,那日小姐雕冰作蓮花,實在讓奴家仰慕不已。”
“不敢當。”虞傾梟靜靜的坐在蓮紋蒲團上,只撿了些酥餅花糕來吃。
那香爐也有講究,露胎為粉紅色,黃綠褐彩繪組合。
釉自然往下流淌,五爪老虎足,顯得沉穩雄健。
“小姐可否知道,這香喚作什麼?”
“不知。”
她其實並不想和這個姑娘說這些天南地北的東西,不料她起身徑直走了出去。
珠簾再一次被捲起,她手中端着個精緻的魚尾荷葉狀的托盤,輕輕放在虞傾梟身前。
“這糕點配茶亦有講究,如鐵觀音當配油膩點心,綠茶配鹹味點心。這樣才不至過油或者過於寡淡,失了滋味。”
她輕輕一笑,露出脖頸邊一片柳葉形狀的玉石:“小姐方才吃了一小碟酒釀餅,這樣的點心味道輕。用花茶或是烏龍茶才是絕配,小姐試試。”
“多謝。”清淡悠長的茶香在唇齒間散開,配上香酥軟糯的糕點,果然沒有甜膩的感覺。
“果然,茶酒點心也皆是學問。”虞傾梟點了點頭道,“受教了,多謝姑娘。”
芙蓉笑容大方,卻有些不易察覺的喟嘆:“怎麼擔得起小姐的讚歎,以色侍人,供人取樂,這本來就是奴家的職責。今日難得遇到小姐這樣玲瓏的客人,是奴家的福氣才是。”
“那你可有感覺到辛苦嗎?”她不由得問道。
“委身在這煙花之所,奴家卻不覺得辛苦。”芙蓉笑了笑,“奴家是被發賣的妾室,若是不被清平樂買來,便只能充作軍妓。雖然都是妓女,但此處好歹能讓奴家彈琴作畫,也算不上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