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再回首

001.再回首

杭州,我幾乎不認識你了。昨天在機場高速,葛瀟如就有這種陌生的感覺。進入市區,竟恍如置身一座陌生的城市。畢竟,自己已離開8年了,而且,這座美麗而古老的城市正經歷前所未有的修建與整容,準備迎接舉國矚目的g20峰會。

該告別的幾個朋友,昨天晚上都見過了。今天一早,他必須再去看看她,沒準是最後的告別了。這次去歐洲,機會來之不易,總部那邊明示,不出意外的話,一年後就可獲得永久居留權。

暮春的天氣,陰晴不定。剛到公墓門口,就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葛瀟如沒有帶傘,又不想拿手裏這束鮮花遮雨,就索性冒雨走上山去。不多時,頭髮、眼鏡都淋濕了。

雖然只來過兩次,第一次還是在8年前,后一次也過去近6年了,但他清晰地記得那個方位。再登十來個台階,在前面那個路口左拐,第2座就是她的墓。

兩天後他就要離開杭州——實際上他已離開8年了,8年間,只回來過兩趟;但這次不同,他心裏很清楚,這次去歐洲,基本上不會再回國。離開前,他一定要再來看看,跟她好好道別。歉疚一直壓在心底,到哪兒都無法輕易卸下。

雨越下越大,鏡片逐漸模糊了。葛瀟如感覺心跳不斷加速,胸口隱隱作痛。

他靜靜地站在墓碑前,透過雨簾凝望着她的照片。淚眼中,她的面容不是很清晰,幾近夢中的印象。他以為自己不會再流淚,但一到她面前,才知道根本無法控制自己,淚水混合著雨水,肆意流淌。

8年了,離開杭州到成都,再到bj,太多的人和事來了又去,漸漸都已淡忘,只剩下一些特別的感覺潛藏在記憶深處,等着在某個恰當的情境下喚醒,就像老電影的膠片。而這段持續了三年的感情——儘管稱得上戀情的只維持了七八個月——卻如刻在心頭的傷痕,再也無法抹去。在這樣的雨天,在這樣清冷的墓前,又從回憶里湧出,如春雨般綿綿不絕。

思緒回到了9年前。從那個初夏說起。

那天從研究所出來,葛瀟如拐到了附近的花鳥城。魚缸里的水草需要更換,順便也想再添一對神仙魚。

走到老徐的攤位前,他發現店裏只有那個年輕小伙在招呼顧客,就獨自在一排水族箱前轉悠。一會兒,小伙上前搭訕:“怎麼樣?想買魚還是添水草?”細一看,認出是熟客,便笑道:“哦,你呀,好長時間沒過來了。隨便看。”

葛瀟如眼睛還是盯着缸里的幾條小丑魚,一邊接腔:“嗯,老徐又出去了?”小伙拉過一把藤椅給他,答道:“這幾天老闆忙着給一家酒店佈置水族箱,每天關門前才來店裏轉轉。差不多該過來了吧。你先坐着,我給倒杯茶來。”

葛瀟如一邊道謝,一邊拉過椅子坐下,說:“不用了,你忙吧。我可以等他半小時。”說完,就仔細看起魚來。他選魚一向非常細緻,幾乎到挑剔的地步,按老徐的說法,一百條神仙魚里他最多選中一對。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有些耳熟。回頭一看,正是財務科的李筱娟。他忙起身招呼:“喲嗬,你怎麼也會來這地方?”

李筱娟見了,一陣驚喜,又故作矜持地反問:“不行啊?就許你玩閑情雅緻?”

葛瀟如在所里算是出了名的玩家,攝影、電影評論近乎專業水準,文玩古物、觀賞魚等,也都沾染一些,加上酷愛音樂,偶爾寫點文章,所里同事都稱其雅士。

“家裏也養魚嗎?想買點什麼呢?”他優雅地作手勢請她進到裏面,並朝小伙打招呼,顯示他跟店家的熟絡。

筱娟便打趣道:“不會是你開的吧?”她這個時候的笑容就非常可愛,葛瀟如感覺心裏暖暖的,以大哥的心態愛憐地看看她,回道:“跟老闆挺熟的。這樣吧,你喜歡什麼魚,選好了我送你。”在可愛的女性面前,他向來不乏紳士風度,而且是一種真誠坦蕩的氣度,優雅,不帶絲毫輕薄,這讓他很受小姐女士的歡迎。

筱娟一聽,更是巧笑嫣然,但隨即又以一種怪怪的語調說道:“我呀,就受不起你的殷勤了。你要送呢,就送虞一清吧,我本來就是買了送她的,要不就由你直接送她得了。”說罷,斜着眼壞壞地看他。

“這樣啊。”他故作鎮靜,但多少有些不自然,“她那兒獻殷勤的人多了去,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真的?”她直視着他的眼睛,伸出左手食指摸摸自己的耳朵,“那上次的耳環算怎麼回事呢?”小姑娘就是得理不饒人。

葛瀟如一聽,彷彿自己耳朵被她捏着了,隱隱有些發熱,一時接不上話來。他知道李筱娟跟虞一清親近得很,有什麼事自然瞞不過她。

見他尷尬無語的樣子,筱娟似乎有些心疼了,輕輕拍拍他的肩,嗔笑道:“你呀,開玩笑啦!放心,我是搞財務的,知道哪些事該保密。”說罷,扮一鬼臉,又得意地笑了。

“古靈精怪。”他也拍一下筱娟腦袋,順勢化解了尷尬。她穿一件綠色弔帶衫,雙肩都露着,他不好意思拍她肩頭。“說吧,究竟想買啥?”

“說了是幫一清買的。她新裝修了房子,客廳里添了個水族箱,前兩天說死了幾條魚,我答應幫她補上。今天我去她那裏吃晚飯,順便買了魚帶去。她沒跟你說起?”

“沒。這段時間我和她很少有聯繫,你應該知道的。”

“怎麼,鬧矛盾了?”

“哪兒的話?談不上鬧矛盾,本來就是普通朋友而已。”

“喲——喲——,跟我就說這話!當我誰呀?你和她那點破事兒,我還不清楚?”李筱娟性急了,話語就粗。

葛瀟如不得不笑着轉了語氣:“呵呵,瞧你這樣兒,一點兒也不含蓄溫柔。”

這話可真把筱娟給惹了,她杏眼一白,冷冷道:“含蓄溫柔?你找虞一清去。”

葛瀟如得罪了人家,只得連陪不是:“真的,筱娟,我和她早沒事兒了,你該知道咱們所里那些人閑得慌,沒事兒瞎傳,別理他們。”

“真沒事兒?那好,今天陪我上她家去。”她利索地拋出一句,聽那語氣不容回絕。

“你當我是她什麼人?就這麼冒失地上她家去?”

“同事啊!再說了,又不是你一個人去,還有我呢,她原本就請我到家裏吃飯嘛,你就替我拎袋子吧。”

“哦,這個——今天真不行。晚上還有事。”他含糊地說道,極力推脫。

“得了,你一個單身貴族,能有啥事?再說你剛忙完那個計劃,也該趁機放鬆一把。一清姐廚藝可好了,我就說咱倆在這兒偶遇的,是我硬拉你提行李的,行不?”

葛瀟如還想找借口推脫,正巧老徐過來了,一邊遞煙一邊打趣道:“喲嗬,小葛,難怪好久不過來看我,原來——”

葛瀟如忙接口道:“所里同事,正巧碰上的。”

筱娟大大咧咧說道:“老闆,買幾條好魚,揀漂亮的挑,他買單。”

葛瀟如忙不迭地笑道:“沒問題,沒問題,我負責挑,負責買,負責送貨上門,李小姐滿意否?”筱娟這才噗哧笑出聲來。

店小伙將葛瀟如選中的兩對埃及神仙、三條紅白劍魚、兩條麗麗魚交給筱娟過目。葛瀟如剛掏出錢包,老徐拍拍他手道:“行了,這麼點小意思,算我送給筱娟姑娘的。”還沒等葛瀟如開口,筱娟已巧笑嫣然:“啊,好漂亮!多謝徐老闆。”

葛瀟如駕車駛入南山路,行了十多分鐘,又按李曉娟指引,向左拐進一條小路,又行了近二十分鐘,來到一個環境清幽的住區。不像一般意義上的小區,而是靠近山腳的幾幢樓房,大多為四五層,由一排綠籬圍合起來,另一側是石牆,牆那邊應該就是山坡了。

李筱娟跟一個穿制服的保安打過招呼,指引葛瀟如將他的小車停在離虞一清家十來米遠的花壇邊。

“這樓房很特別啊。我還真沒想到,她會住在這樣的屋子裏……”

“看樣子你真沒來過。”李筱娟似乎有些得意,“其實,這是她家的老房子,是她爸媽的老屋,她去年又搬回來住了。她自己的婚房在城西那邊呢……”因涉及人家的私隱,就收住了話。

這些,葛瀟如當然都清楚,但他不願多說什麼,便默默跟着往前走。

這是一棟四層的樓房,有些年份了,青色外磚略顯老舊,好在樓道很寬,一梯兩戶,兩家的門也離得夠遠。葛瀟如跟隨李筱娟走到三樓,在西邊那側門口停下,筱娟按了門鈴。

門很快打開。還沒等保姆開言,李筱娟就朝屋裏嚷着:“一清姐,快,我給你買魚兒來啦。”

虞一清忙從裏面迎出來。她穿一件白色t恤,下面配一條深藍色短裙,手上還濕漉漉的,顯然剛在廚房裏準備晚餐。一見李筱娟身後站着的葛瀟如,不由一怔,但立刻就笑着說:“喲,今天是什麼好日子,稀客登門啊。筱娟,你可真有魅力,把我們的才子都邀來了。快,進來坐。”

葛瀟如剛想解釋幾句,李筱娟早搶先開口了:“一清姐,是我在花鳥市場偶遇這位大才子的,他一聽我是為你買魚,就熱情地幫我挑選,還替我買單,哈哈哈。我說你好事做到底,乾脆送貨上門吧,就代你邀請了,該不會怪我吧?”

葛瀟如一聽她這麼說,急了,怕虞一清有所誤會,正想解釋,虞一清已先接口道:“我說筱娟,你可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你想請人家就請唄,說什麼代我邀請了,好在他是明白事理的,對吧,瀟如?”她本想稱呼“葛瀟如”的,不知怎麼,就脫口而出,想收回也來不及。

這回倒是葛瀟如精明,呵呵一笑道:“誰請還不一樣?美女相邀,又有美食,這等美事豈肯錯過,這就來了。打擾打擾。”

李筱娟笑道:“算你明白。快把魚放進水族箱吧,在那邊呢。”虞一清也忙稱謝,笑盈盈道:“那這邊辛苦你了,我和筱娟忙廚房的事,半小時后就可用餐。”說著又回頭交代保姆:“沈阿姨,快幫忙招待一下葛先生。看他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沒有。”

葛瀟如原以為總是筱娟跟自己一塊兒處理魚缸的活兒,該叫保姆進廚房才對,不知虞一清怎麼考慮的,就說:“行,你們忙,這邊我來解決。別搞太多菜。”

他將手中的大號膠袋放到水族箱邊,掀開蓋子,將裝了魚的兩個尼龍袋浸到水裏,觀察片刻后,坐在了右手邊的一個單人沙發上,打量起室內的佈置。很寬敞的客廳兼起居室,少說有四十平米吧,裝修非常清新雅緻,淺淺的牛奶調在咖啡里的色調,純白色的窗帘,米色系的布藝沙發,西窗前盆栽的一叢青翠,呼應着休閑區水族箱湛藍的清水,感覺寧靜中充滿生趣。

沈阿姨端上一杯綠茶,順口說道:“天熱,要不要先來杯飲料?剛才一清說了你愛喝綠茶。”葛瀟如聽了,心裏拂過一絲清涼,忙接過杯子,朝廚房間望去,卻見虞一清推開門,徑直向他走來,神色有些詭異地低聲道:“噓,有位客人馬上就到,是這屋子的設計師。我原本請了他和筱娟吃飯,剛才看到他的車了,應該到門口了。你坐着吧。”話剛說完,就聽門鈴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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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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