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正辯博弈
唐元清坐在柴之雅面前,望着眼前這個熟悉的女人,只是慢慢把一杯白開水推到她的面前。柴之雅抬抬眼睛,銀白的手銬撞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審訊室中聽得格外清楚。
“唐元清,”柴之雅的笑容多少帶了點嘲諷和挖苦,“真想不到你也會想出這麼沒品的點子,就為了抓捕我,讓自己可愛的下屬打扮成那個樣子?誰教你的?李京河?”
唐元清知道柴之雅是故意的。她能知道自己的岳父是什麼身份,那麼李京河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事情,柴之雅必然也有所了解。這麼多年了,這件事情早就不是唐元清的軟肋了,現在柴之雅滿懷惡意地對自己提到這件事情,唐元清反而只有一絲悲哀——他沒有想到自己用計智鬥了這麼長時間的女人竟然就只有這種程度。
“柴之雅。”唐元清雙手抱在胸前,“我們已經在你身上搜到了注射器,裏面就是致命的烈性毒藥,你還有什麼要狡辯的呢?”
“我跟金鑫只是私人恩怨而已。”柴之雅笑道,“我就是看他的視頻不爽,所以想殺了他而已。也許你會覺得我有病,那我就有病。你看,我這不是還沒有下手嗎?”
唐元清早就聽阮成說過柴之雅的態度。看上去她只想承認殺人未遂的事實,並不想承認自己做過其他任何違法犯罪的事。柴之雅確實有一套,因為她每次發出預告信的手機號碼都不相同,甚至那個“國家の惡人”並不是用柴之雅本人的手機號註冊的。但是,唐元清有信心在短時間內撬開這個女人的嘴。
“你是完全不想承認你和朱明禮的死沒有關係是嗎?”唐元清默默朝椅背上靠了靠,似乎是故意擺出一副輕鬆的樣子,“那好,那麼,我想請問一下,你承認之前那三起案子是同一個人作的嗎?”
“我可不這麼認為,”柴之雅說道,“為什麼不能是有人模仿犯案呢?就像我,模仿兇手發預告函殺人,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不是嗎?”
“那可不一定啊!”唐元清笑道,“而且,柴之雅,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他播放手機中的一段錄音,正式之前柴之雅在馮苗音逃跑后回去路上脫口而出的那句“可能和連續殺人案有關”。“你已經知道了,我從剛剛看見你的時候就懷疑你了,我用手機記錄一下你說過的話不過分吧?在這之前我們可從沒有提過這一定是‘連續殺人案’啊!你在那個時候就這麼篤定了,現在準備改口了?”
“我只是這麼認為的而已,現在你要把我當作是連續殺人案的兇手,我當然需要捍衛我自己的合法主張。”柴之雅毫不慌張,“再說了,我一個普通人,我說是連續殺人案就是連續殺人案嗎?我說的作數嗎?當然不會!你又何必揪着這一點不放呢?”
“我等的就是你的這一番話,柴之雅。”唐元清緩緩給自己的茶杯中加了熱水,“我其實想證明的並不是‘你是否認為這是一起連續殺人案’,而是‘你知不知道這是一起連續殺人案’。柴之雅,如果我們有記錯的話,在一個真正的普通人的視角里,是不可能知道這起案子中一共有多少個被害者的吧?這件事情可是交到我們非自然現象研究所手上,保密等級可想而知。你作為我的老同學,最多也只會知道朱明禮在林白的婚禮上遇害了吧?而你收到預告信的時候是在一個月前,那個時候朱明禮根本沒有任何要出事的跡象,除了朱明禮現場地面上留下的字能證明是第二起殺人案以外,你怎麼可能會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呢?”
“已經有一個同學遇害了,我又收到了威脅信,我聯想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柴之雅鎮定地回答道。“我很有可能會成為殺害朱明禮的兇手所說的下一個,我感到害怕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哦,是這樣嗎?”唐元清搖搖頭,“柴之雅,你又疏忽了。你剛才確實說了‘殺害朱明禮的兇手所說的下一個’對吧?請問你是在聽見兇手這麼說的?據我所知,下一個被害者,可不是你啊!”
“地上卡片不是寫着嗎?”柴之雅皺皺眉,“還有我說的是,我害怕我會成為下一個,而不是我確信我就是下一個!”
“很遺憾啊,柴之雅。”唐元清笑道,“當時我們可都是有目共睹的,你因為身份原因被粉絲圍住了,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坐到我們桌去吧?警察來了之前因為我和祝老師在維持秩序,所有人都沒有挪動位置,你是怎麼知道地上寫了這些東西的?我剛才可是一個字都沒有透露啊!”
“我到過你們那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柴之雅說道,“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確定?”唐元清似乎是故意這麼問的。
“我當然確定。”柴之雅心中猛地一顫,但是表面上依舊假裝鎮定,她似乎已經嗅到危險的氣息了。
“你太自負了。”唐元清喝了一口茶,“你已經暴露了你就是兇手的事實。”
“什麼?”柴之雅的牙已經緊緊咬住了下嘴唇,她的緊張已經肉眼可見,甚至嘴唇上微微滲出了一點血痕。
“你是從遠處切斷吊燈的繩子的,應該是冰刀或者冰箭一類的東西,也難怪警方沒有找到他們以為會遺留在現場的證據。”唐元清說道,“正是因為如此,你才暴露了你自己”他看着柴之雅,一字一頓,“因為當天,祝老師根本沒有到場。”看着柴之雅瞪大的眼睛,唐元清繼續說道,“你應該是提前知道了座位的排布,知道朱明禮坐的那個位置恰好能用這種手法將他暗殺,而且不會誤傷到其他人,你才如此自信地做了這樣一個犯罪計劃。只可惜啊,計劃沒有變化快,祝老師的名牌擺放的位置早就刻在你經歷過無數遍模擬犯罪的腦海中了,你會有這種當天祝老師也在現場的錯覺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又怎麼樣?”柴之雅強撐着冷笑,“大不了我就背一條人命!可是那又怎麼樣,你能把剩下兩個人的死也算到我的頭上嗎?”
“那麼我再問一遍,”唐元清的眼睛裏映着吊燈眩暈的光,這讓柴之雅更加不安,“你認為,這的確是一樁連續殺人案,對嗎?”
“你已經問過一遍了,又何必······”柴之雅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馬上改口,“不,這當然不是連續殺人案!有人仿照我的方法殺人的可能性你依然沒有排除。”
“你很聰明,知道一旦承認了,無異於就是在說其他人也是你自己殺的。”唐元清笑着又喝了一口茶,“柴之雅,所以你是在知道朱明禮死亡之後,才認為這是連續殺人案的,而且現在也是這樣認為的,對嗎?”
“對。”柴之雅點點頭,手哆嗦着拿起面前的水杯,放在嘴前抿了一口,似乎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唐元清已經沒有招了。她確信,只要自己一口咬定就不會有事的!
“話說你不害怕嗎?”唐元清漫不經心地看着杯子裏的懸浮茶葉慢慢下沉,“朱明禮和你都是我們同一個班的學生,現在你們一個死了,一個收到威脅信,你難道不害怕嗎?你就不怕兇手就是針對我們班上的學生的?”
“我怕什麼?”柴之雅冷哼一聲,“朱明禮是我殺的,我的威脅信是我自己寫的,為了哄過你們這些狡猾的警察······”突然,柴之雅愣住了。沒錯,唐元清問這種沒有營養的問題就已經說明,他已經沒有需要問的東西了!難道說······柴之雅這才想起那件事——糟糕,這個男人······就像是蜘蛛玩弄網上早就無法動彈的飛蟲一樣看着自己,果然是在等我自己意識到這個問題嗎?
“看上去沒有必要問下去了呢,柴之雅。”唐元清撐着腦袋,“你已經忘記你做過什麼了吧?那我來提醒你。”他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打開相冊,首當其衝的就是朱明禮現場留在地上的卡片,上面赫然寫着,“第二個目標,已解決,誰是下一個?”“當你承認你是朱明禮一案的兇手的時候,你就已經承認你殺了黃夢如了!”唐元清說道。
“好,好,唐元清!”柴之雅恨恨地瞪着他,“算你厲害,黃夢如的事情我也認了,好!你乾的好啊!那麼現在,你準備把孫龍的事情也算給我嗎?不至於吧,唐元清,你不會真這麼無情吧,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反正我已經殺了兩個人了,再加一條人命也不嫌多不是嗎?你難道想要多把我槍斃一遍嗎?”
“這可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唐元清淡淡地說道,“當然,你要是真有這個想法你可以跟法官討論一下。”他笑着搖搖頭。柴之雅地垂死掙扎,只不過是在最後的不甘心而已。自己就這樣揭穿她讓她有一種屈辱的挫敗感,但是,她在賭,賭他證明不了孫龍的死就是她乾的,這樣一來最後的尊嚴,柴之雅也算是在心理隨後一道防線保住了——甚至,她可能還會嘲諷唐元清兩句,她已經沒有別的途徑找回早已失去的自尊了。
“這是連續殺人案,對嗎?”唐元清第三次重複這個問題,“只不過只有孫龍的死跟你沒有關係,是嗎?”
“隨你決斷。”柴之雅的洒脫是建立在以挫敗唐元清為目的的賭局上,她想通過最後的乖張找回面子——她不願意承認自己早就被唐元清看穿的事實,更可怕的是,她不敢再正面回答唐元清的問題。“我們國家的法律,誰主張,誰舉證。”看着搖曳的燈光,柴之雅的汗水浸濕了頭髮。她調整着呼吸,盯着唐元清,她希望這個男人能夠放棄。她需要這種沒有尊嚴的勝利找回自尊。
“我無需舉證。”唐元清說道,他的臉已經隱藏在了燈光的陰影里,“你還不知道你已經承認了吧?我們可從來沒有向你提過孫龍這個人。孫龍是你不得不在計劃外殺害的,並不在這次連續殺人案真正的目標中。當你提到這個人的名字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當然,就算你不提到這件事情我們也能證明——”唐元清站起身,慢慢朝審訊室的門走去,“你要知道,有的時候太追求儀式感就是把自己裝進了套子裏。我承認你很聰明,殺害孫龍之後給向鎮長發的消息跟預告金鑫之死發給向景淵的郵件用的是不同的號碼——但是,你發給的是同一個人啊!連續殺人案的總指揮除了我以外對外宣稱的是陳市長而不是向鎮長!能夠準確發到因為孫龍案臨時到場的向鎮長手機上的預告信,會是不同的人嗎?很遺憾啊,我想證明的是‘殺害孫龍的人就是想對金鑫下手的你’,恰好不是你一直防備的,‘想殺金鑫的你就是殺害孫龍的人’啊!”說完,唐元清並沒有理會柴之雅是否聽明白了,轉身出去,留柴之雅一個人獃滯地坐在審訊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