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國守自由的謊言
“啊······唐······唐主任,你是說······我嗎?”飛鳥很明顯慌亂到了極點,這是連鄢一鳴都沒有想到的。飛鳥春生就像是誠惶誠恐一般,在國守自由驚愕的注視和唐元清懶洋洋的目光中顯得不知所措,“您······您的意思是·····讓我怎麼樣······”
“飛鳥小姐。”唐元清說道,“你愛國守教授嗎?”此話一出,鄢一鳴愣住了,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問這種問題?但是,鄢一鳴絕對不會打斷唐元清的問詢,他深信唐元清所做的一切都應該是在他自己的計劃之中的——就憑藉唐元清現在依舊似笑非笑的臉,他知道曾經熟識的那個宋哥又回來了——這傢伙一肚子壞水,他的套路從來都不是一般人能夠明白的。
“我······”在場的人再一次震驚了,原本聽上去格外簡單的問題,飛鳥春生竟然答不上來。在鄢一鳴看來,之前拜訪兩人的時候,明顯表現出國守和飛鳥親密的樣子,為什麼這個時候飛鳥卻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了呢?等一下——唐元清的想法難道是想要讓飛鳥春生叫出國守名字的正確讀法?因為他們是戀愛關係,所以飛鳥春生一定是直接叫過國守名字的?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又怎麼確定飛鳥一定會按照他的劇本走呢?如果國守威脅了飛鳥,那麼這最後的底牌就沒有用了!
“你想叫他的名字,對嗎?”唐元清輕聲說道,“可是你不敢,因為國守從來都不允許你這樣稱呼他。”他看着深深低着頭的飛鳥,用一種鄢一鳴從來聽過的語氣,“因為這不符合禮節,直呼自己老師的名字,還是在自己愛慕的,敬仰的人面前,你喊不出口,是嗎?”
鄢一鳴長大了嘴巴,他之前只聽說過國守自由和飛鳥春生的確是中村美濃的學生沒有錯,中村教授去世之後,國守自由一直很照顧自己的後輩,但是唐元清為什麼說飛鳥是國守的學生?他是從哪裏得到的線索。鄢一鳴抬起頭,看着飛鳥的表情,他似乎明白了——唐元清在就已經將能力開發到了極致,也就是說,他的共情能力,已經達到了能夠讀取攜帶感情的內心想法的程度——他還記得,上次離別的時候,飛鳥那一句“実は私も、彼のことを名前で呼びたい”,自己雖然聽不懂沒有留下什麼印象,但是恐怕在唐元清的心中埋下了一個重要的線索。
——“我也想稱呼他的名字啊!”唐元清播放了當時錄下的音頻。為了掌握證據,那天,再拜訪國守家的時候,唐元清從一開始就全程開着手機的錄音功能。飛鳥聽見了自己最後那句話,終於泣不成聲。“飛鳥小姐,中村教授,是一個重禮節的人吧!”他輕聲說道。
這是留在非自然現象研究所的中村教授的日記上寫到的。寧波很早就把結論發給了唐元清,但是唐元清一直沒有想到該怎麼把這些內容和正在調查的東西結合起來——不過,現在,是時候了。飛鳥春生並不是那種很優秀的學生,至少,和國守自由比起來,她從來都不是。中村教授死後,國守憑藉優異的學術水平成為了中村教授的繼任者,在學術界頗負盛名,而光芒一直被國守掩蓋的後輩,飛鳥春生,不得不因為達不到被國守拉高的平均分而留級,在大學裏繼續研習。好巧不巧的是,國守成為了她的導師。國守是如此的優秀,一個剛剛畢業的博士就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而一直以來接收着中村美濃保守教育的飛鳥春生,面對曾經的學長,現在的老師,更不可能把心中的愛慕之情說出口。從國守前輩到國守教授,飛鳥春生的內心從崇拜變成了自卑——沒有人知道這部分是誰寫的,明明之前記錄的部分才是出自中村美濃之手,但是這一部分,以及後面的一些內容,唐元清依舊全盤接受了。
如此,飛鳥的生平更加飽滿了——長時間沒日沒夜的學習,讓這個女人的身體裏長了一個惡性腫瘤。疼痛,讓她夜不能寐;孤獨,使他連續失眠。直到一個自稱是“我”的人出現了,他給了飛鳥想要的一切,關切,愛意,同理心,他成為了飛鳥春生故事裏的全部。
國守自由。唐元清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男人。號稱繼承中村美濃衣缽的他,同樣繼承了中村教授日記里對宗教學研究的所有成果,知道了中村和秋元的爭執,在字裏行間,國守深切地表達了對秋元無視人命,妄圖征服自然的野心的批駁。可是,當他直到自己所愛的人經歷了這一切的時候,義無反顧選擇了投靠秋元——生來病死亦是自然,若現行科學不可戰勝病魔,那麼,就超越現在,超越自然。他也選擇過讀醫書,自學醫學,求醫問葯——最終還是徒然,他不後悔自己成為了自己一開始最討厭的樣子,畢竟一個男人,連自己愛的女人都照顧不好,又有什麼用處呢?以上,是唐元清從國守自由逐漸支離破碎的實言片語中探索到的真相。這本日記是如何到中村唯手上的,唐元清看了看中村唯——這個女人也看着自己——果然,她早有懷疑,只不過,日記的內容瑣碎而模糊,中村美濃之後的文筆沒有提到任何真實的人名,如果不是真的了解國守和飛鳥這兩個人,不會想到這竟然就是最直接的線索。
不過,線索畢竟是線索,國守的筆跡和日記上的筆跡對不上。國守的反偵察意識很強,或許從一開始,他就已經預感到自己恐怕要和秋元成為一丘之貉。沒錯,國守是個天才,中村在日記里就記載了國守輔修了半年醫學的事實,儘管文字透露的信息是國守半途而廢,但是,飛鳥的惡性腫瘤發病初期就是在那不久之後——也許,國守就憑藉半年時間的學習就已經能看出飛鳥身體的問題了,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國守就已經預料到會有一天親自去拜訪中村教授的老朋友,老仇人,秋元新臣了。他是個天才,是個善於偽裝,過於工於心計的天才。他博弈了十多年,卻從來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他看上去能為自己心愛的女人付出一切,到最後,卻什麼都沒有改變。
“你還有多少時間,飛鳥小姐?”唐元清搖搖頭,他知道飛鳥能夠感知到她自己身體機能的退化,“請恕我直言,人都有不得不面對的事情,或者說,有時候,人也需要叛逆的勇氣。”叛逆,曾經不存在於飛鳥生命中的詞,在唐元清的故事講述完后,終於被激活了。努力了這麼久,飛鳥不曾辜負任何人,唯獨辜負了自己;被壓抑的自由,被過度保護的安全,從來沒有說出口的愛,她在這裏,不得不說出口了——她沒有時間了,國守,同樣沒有時間。
“飛鳥······”國守搖着頭,“愛是需要被克制的,中村教授說過,愛需要表現在行動上,而不是口頭上,不是嗎?你需要的是相信我,而不是中了別人的計······我們一會一起回去,一起吃完飯,一起睡覺,好嗎?我······”
“國······我······”飛鳥淚流滿面,捂着嘴,抽泣的聲音卻絲毫掩蓋不了,“你從來沒有這樣跟我說過話,我以為你是克制,可是,你卻是因為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不想連累我,根本不敢碰我!你愛我,對嗎?我也愛你啊!你知道我有多麼尊敬你嗎?越是尊敬我越是不敢說出口啊!你是我的教授,我只是一個從來沒有成功過的學生啊!”她哭喊着,“可是······可是······我愛你啊,自由(miyu)!”
一片寂靜。國守呆愣着後退,他沒有想到回事這樣一個結局。他從來沒有威脅過飛鳥,因為他愛她,或者說,應該是說——他已經愛她到了解她的全部。飛鳥不會說出口的,他的名字,就像是忌諱一樣,她不應該說出口的。但直到這個時候,國守自由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淺薄——他根本不懂自己愛的人,到底懷揣着什麼樣的願望——他看到了痛苦的精神力量瀰漫飛鳥的全身,他不敢上前,他退縮了,他第一次感覺這個女人變得這麼陌生,就像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她一般。
“國守教授,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唐元清冷冷地說道。鄢一鳴扶起飛鳥往旁邊走去,中村唯同樣上前幫忙。鄢一鳴能夠看見中村眼中的安心感——這個孩子,雖然一直懷疑着國守,卻從來沒有提起過,而是按部就班地配合著非研所的調查——她明明應該是知道一切的人,想必她已經暗示過日本政府了,不過日本政府明顯是向著秋元的,調查只能無疾而終——但是到了這裏,她的謙虛和穩重讓鄢一鳴刮目相看——敏銳的第六感,卻從來沒有意氣用事,她是功臣,永遠的功臣。
“為什麼要這樣做,唐主任?”國守自由苦笑,“我就差那麼一步,我沒有打算真的給秋元新臣這份力量,我只想救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的身體中,一股力量完全解放,那是絕望的力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