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5.
岸邊的柳樹隨着微涼的斜風搖曳,似乎是想要安撫談話人的心緒。
小姻將博物館那日自己身體奇妙的變化告訴如軒之後,四目相對間輕輕抬手向內回扣,如軒的半邊頭髮隨之抬起,如軒怔了怔,隨即只是擺了擺手,“這沒事啊,我又不害怕這個,不過我靠,你這個還挺好玩的,咱們國家科學院不是前幾日還放出來已經研發出來殘疾人用思想控制沒有接在身上的機械臂嘛”然後越說越興奮,“要是能隔空取物,咱們就去干失物招領,把失物處的東西全聚集過來再找唄,咦?等等!失物招領!”
小姻的憂愁擔憂暫時被壓入心底,好朋友並沒有因此而要大動作,看着她半邊頭髮飛起來的樣子忽然很想笑,嘴角彎了一個明顯的弧度,眼角眉梢卻還是要營造着失物和“法力”的憂愁悲傷,儼然是一臉名副其實的“啼笑皆非”。這時也隨她想到了失物招領,可以試試能不能從河裏把它撈上來。
兩人一拍即合,從青石台階走到湖水側邊夾角處的台階上,小心翼翼的下到湖邊,小姻要如軒站在台階最後一級上,自己來到了黃沙上站着,不過兩人也就相隔一米遠。水浪不時地翻騰到腳邊,黃沙泥土上有着常年被水沖刷的石頭。
小姻深吸一口氣,手腕朝上,四根手指向內一攬,就像是溫柔的招呼人過來一樣,她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感召到了湖底的筆記本,下意識回頭望向如軒,目光默契的交匯,不出意外的得到了肯定,她開始用力將筆記本往外拉,手指連接的筆記本中間,彷彿有一種或者暖橙色絲線的光波,小姻的小臂微微顫抖,不僅不像電視劇里神仙的施法漂亮自如、隨心所欲,反而還有些吃力,終於筆記本從它掉落的位置原軌跡上升到水面,小姻又將它貼在水面上向自己這邊拉過來。
如軒本要向前一步觀察狀況的剛抬起來的腳又回到了原地,心想,”我暫時先不要打擾她。“看她怎麼‘施法’還有一些不靈活呢,難道施法就是這樣的嗎?已經到水面上了,接下來只要把筆記本拉過來就好了。
可是這時,湖水不僅變得越來越黑,連天都有點刮黑風的樣子,也許是有引力,一起往這邊來的還有湖水翻滾起來的浪花。
沖向岸邊的湖水達到了如軒的腳踝又褪去,彷彿是試探着、嘶吼着、又被惹怒侵犯領地要將敵人等一擊斃命的凶獸,但又有着什麼顧忌,沒有真的肆虐無度。
從小姻的視角來看隨着自己手指絲線的一收一放,每次輕輕放出去兩步在猛用力拉回來三步,這湖中的水隨着引力竟然有黑氣瀰漫的水最一開始幾次越過了腳踝,後來又越過了小腿,等到水退下,筆記本被牽引到還差幾米就要到岸了,這次來的水卻不想放過這個膽大的人類了。
小姻拔腿就往回跑,伸手去抓如軒,卻發現如軒不在這裏,隨即一愣,又立刻往台階上跑,跑到一半氣喘吁吁回頭一看,湖水驟然漫過了眼睛,周身視野都是黑色的水,伸手不見五指一般。
眼皮又沉又累,沉入腹中的一口氣用盡,或許是因為缺氧,最終昏了過去。
6.
再醒來時,頭有些昏昏沉沉,睜眼不再是漫布的黑水,後背彷彿是靠着一堵牆,還能感覺到咯人的磚瓦縫隙,撐身坐起就彷彿是費勁了力氣,還要氣喘吁吁喘幾下。
抬起眼皮一看,這約莫是個地宮地牢,地宮中,非常的空曠,而且渲染上岩壁上青色的燈光,以及水下特有的微腥和潮濕,讓人感覺陰森森的。小姻覺得有點冷。
自己剛才就躺在牆角,這會一伸手忽染摸到了身邊的筆記本,灘在全是水的冷硬地上,本子的封皮都有塑膠紙封住,翻開本子內頁卻也沒有濕,這彷彿在小姻的意料之中,無奈的苦笑:“原來你在這,還是因為你驚動了一地之主。”
天地萬物由木火土金水五種元素組成。所謂水往低處流,水性潤下,代表沉重,故同樣顯得沉重的黑色是屬水的,是為黑水。此市多水聯通,唯此處偶爾黑水更盛,必有蹊蹺。況且,小姻知道祖祖祖母的筆記本里也提到了這裏有一位水神,雖然是用自己都看不懂的文字,但她卻莫名知道是這個內容,她曾經將筆記本給同學們看了一眼,同學們都說這本上完全沒有字。
這時,地宮的牢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屋子裏的氣氛好像忽然變得壓抑起來,來人一襲玄衣,步伐沉穩,像是飽經風霜,沙場點兵。鏗鏘度步來到她面前,卻又有一點少年人的急躁和任性。長此以往的如履薄冰讓她沒有抬頭去看來人的相貌,只注意了面前的衣袍,暗藍色的水波紋印在衣服的邊角處,手中拿着一柄摺扇,摺扇隨手臂垂下輕輕捶打自己的身體,彷彿是在等着什麼。小姻等着他說話,他卻一直沒有說話。
奉行着,你不問話,那我也不說話,以不變應萬變的策略,剛要調整調整有些酸麻的身體換個坐姿,小姻忽然略微抬起眼皮看向發出“嘶~嘶~”聲音的門口,原來是兩條成人手臂粗細的骨蛇,這兩具龐大的森森骨架,與其說是‘蛇’,倒不如說是‘龍’。三角骨顱嶙峋,椅角尖銳,兩團不熄的鬼火燃燒在空洞的眼眶裏,彷彿一對大燈籠,四爪齊全,“那‘蛇’無肉無鱗,只得通體森森白骨,生得一口牙尖嘴利。骨蛇的牙和刺都生着綠蘚,都是有毒的。
兩條骨蛇飄蕩到她的身邊,將她架起來,她這才觀察來人的樣貌,眉頭緊蹙,雙目望穿他略顯憤怒戾氣十足的眼睛背後的空洞和悲傷,屋內的壓抑氣氛彷彿不見了。
他應該並不想殺我,一個想法從她心中冒出。
他也習慣性的打開了摺扇,要問話。
摺扇上赫然書着一首詩,最右端的竹架上一行清秀的字,像是女人的字,而且是宋朝的瘦金體,剩下的部分反而是個男人的字,寬厚溫和。
她曾經臨摹過這個字,小姻覺得自己頭都有點大了,扇面上寫着“季子平安否”,小姻看到竹扇愣住了。不知為什麼,這位黑水玄神看到她忽然盯着扇子一愣沉思,好像忽然變得更生氣,狐假虎威的假生氣要變成真生氣的架勢,周圍兩條骨魚感覺到了主人壓抑的脾氣,兩雙燈籠似的眼睛一隊,不言而喻快速扭動着小尾巴跑出去了。
季子平安否?
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
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座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
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解救。
置此札,只懷袖。
小姻卻莫名覺察到了這位水神的怒氣是沖她來的,卻不是為了要殺她,彷彿是夾雜着怨念和不屈不甘心,又像是一個小孩子失去了自己喜歡的玩具,就要像遇到的人、相關的人大發脾氣,最有趣的是,居然還夾雜着幾分欣喜。小姻來到湖邊就隱隱約約能夠覺察到這裏有一種很強大的能量,在“施法”撈筆記本的時候也感覺到了這位水神大人的水力角逐,但自己完全不懂法術,只能任被調侃,放兩下線在往回用力收三下,才能讓本子往自己的方向移動,便也莫名其妙的有了一些默契。
他壓着怨氣開口道:“你看什麼?”完全沒了沉穩和寬闊,帶了一點嬉笑和調皮,卻反而要虛張聲勢,像是年輕人之間的吵架,雷聲大雨點小。
小姻忽然低頭,一副低眉順眼塌肩,聲音壓低壓輕,尋思着做個宋禮,但一是不會,二是擔心做錯,三是擔心讓他想起國破家亡,於是果斷便只彷彿是故作討好道:“叨擾到水神大人我也是萬分抱歉,但一人做事一人當,能不能請求大人告知我那位朋友身在何處?”
他沒有說話,小姻聽他輕蔑的輕聲哼了一聲,像個頑劣的少年,便沒有說話,便知道他這是默許自己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