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辰市日報

第46章 辰市日報

謝宥笛在病床旁邊捧腹狂笑半小時,卓裕打着點滴,扭頭看向牆壁。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因為吃了太多補藥進醫院。

“要不要告訴小姜?畢竟你晚上需要人陪床。”謝宥笛欠嗖嗖地故意問。

卓裕撫額無力,“你閉嘴吧。”

“該閉嘴的是你,進補那麼多湯藥,很難不懷疑你的動機。”

“你還有臉說。”卓裕不敢多一秒的回憶,下邊擦火,上面拱火,“誰讓你叫120的,你開車過來接我一下會死是嗎?”

救護車那麼大的動靜,四季雲頂的居民全體出來看熱鬧。他一度婉拒隨車護士,“謝謝,我能走,我沒事。”

護士盡職盡責,以為他無能逞強,索性給他扎了一針鎮定劑。

“得了,晚上我陪你,明早我直接從這去機場。”謝宥笛公事出差去廣州,關鍵時候很靠譜。卓裕心裏稍感安慰時,又聽他說:“本想找個護工,但我怕你做出禽獸不如的事,只能我本人以身涉險了。”

卓裕沒扎針的那隻手抓起外套丟向他,謝宥笛誇張地煽動鼻前風,“一股枸杞味兒!”

……卓裕這輩子都不想聽到這倆字。

謝宥笛去小護士那領了張陪護椅,躺在上面翻他的檢查報告,嘖嘖稱讚:“可以啊卓老闆,這堪比健康範本,我去,你這尺寸很完美啊,平時真看不出。”

“神經病。”卓裕無語,“你沒事總盯我那看啊。”

謝宥笛笑着說:“我現在只想給你的岳父點個贊。”

姜宛繁坐最早的航班飛了回來。

沒人告密,卓裕的坦白局。

自從上次出車禍,兩人鬧過矛盾,他便發誓無論何事,對她再也不會隱瞞。

姜宛繁趕來時,愣在病房門口半天不敢進來。耳邊還回蕩着主任醫生的話:“哦,你是病人的家屬啊。其實呢,患者的各項硬件指標已經相當優秀了,你也適當開解,不必過於追求完美。”

她恍恍惚惚地看着卓裕。

卓裕也茫然地看着她。

非靜止場景持續半分鐘,兩人齊齊笑出了聲。

卓裕委屈巴巴道:“我真不是故意進醫院的,你別罵我。”

姜宛繁哭笑不得,“我平時對你很兇嗎?”

卓裕搖頭不語,頭髮軟趴在額前,嘴角的火氣泡還沒消,眼角也被補藥補得上火泛紅,活脫脫一隻受傷的大白兔,怪可憐的。

姜宛繁走到外邊給向簡丹打了個電話,語氣無奈,“媽,鎮上所有的藥材是不是都被您和爸承包了?”

……

乍一聽卓裕進了醫院,祁霜急得不行。再一聽是這種離譜原因,頓時暴跳如雷。逮著兒子兒媳一頓怒罵,“你們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沒分寸呢!人家中醫都得望聞問切才敢對症下藥,你們倒好,庸醫當上癮了,心裏沒點數了,拿我孫女婿當試驗品了!”

向簡丹弱聲辯解:“我、我們這也是為小卓好。”

“好你個頭啊!”祁霜平日一隨性快樂老太太,但動真格也是很懾人的,“好不好由你們說了算嗎?是我姜姜說了才算。她都沒說什麼,你們在這瞎拱火。”

向簡丹也覺得委屈,“我們也是好意。”

“好意什麼,就是無知加愚蠢!”祁霜還一肚子火呢,“我孫女婿多好啊,幫你們說服姜弋,願意把姜弋帶身邊教,自己開俱樂部,沒讓你們幫襯一分錢,這麼上進的小夥子,哪怕缺胳膊少了腿,那也是好青年。”

姜榮耀屁顛顛地幫老伴兒打圓場,覥着笑臉說:“誒,她當媽的關心嘛,以後要孩子的話,早點調理也是好的。”

“你閉嘴。別以為我聽不出你那迂腐心思,要不要孩子,他們小兩口的事,用不着你們在這出餿主意。這麼著急催孩子,就是壞。”祁霜態度硬朗地撂話,“以後誰再拿這事做文章,大門口狗窩旁的那掃帚就是為他準備的!”

……

卓裕這一次沒少遭罪,倒也不是對身體有多大的損傷,就是上火,嘴角連續起了泡,出虛汗,人不得勁,久站一會就頭暈。吊了兩天水,出院的時候醫生給開了一堆清心敗火的葯。

一進家門,他皺眉捂鼻子,遲遲不肯進去,“有藥味。”

“等着!”姜宛繁小跑去卧室,拿出香水四處噴,“好啦。”

卓裕這才肯進屋,往沙發上一躺,孤單弱小可憐。

姜宛繁不由緊張,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臉,“還難受呢?”

卓裕“嗯”了聲。

“我去給你拿葯。”姜宛繁勤快如田螺姑娘,剛轉身,就被他握住手拽了回來。

卓裕病懨懨地說:“老婆,你抱抱我就好了。”

姜宛繁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一定不是抱抱而已,挑眉問:“都這樣了,你還能幹嗎?”

“你說能幹嗎?”卓裕一副“我就這樣你看着辦”的無賴態度,偏偏眼神旖旎多情。姜宛繁莫名想到一個詞:病美男。

這姿勢,這眼神,這無力反抗的身體……姜宛繁忽然很想當個破壞者。

她伸手夠住遙控器,窗帘緩緩關合薄紗那一層,光線色度減弱,合情宜景。卓裕眸光漸深,偏還無辜語氣,“你別過來啊。”

姜宛繁樂不可支。

沙發大,他自覺讓出一半,單手圈住她的腰,怕她跌落。姜宛繁一隻手撐着頭,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那我走?”

“來都來了,不幹點什麼你甘心?”卓裕箍她腰的手加重一分力氣。

“我甘心啊。”姜宛繁捏住他下巴,左看右看如選妃,佯裝挑剔,“病秧子,次等品,不要也罷。”

“要或不要,試過再做決定。”卓裕壓着她的後腦勺往下,自己“被迫”接了個吻。姜宛繁有點窒息,他的吻兇悍,像憋了幾天的暴風雨終於火急火燎地落於土地。

衣服裙子飛了一地,不忍看沙發上一團人影在胡作非為。

卓裕抵着上邊人的肩膀,將她扶正,語氣無辜且委屈,“我沒力氣,我剛出院,老婆你坐好。”

姜宛繁像置身浪尖,被迫起伏。

她閉眼,再也無法直視“坐”這個字。

什麼病美男,根本就是故意的。

接住她含嗔怨含恨的眼神,卓裕按住她埋於自己胸前,低聲哄慰,“我這不是,腰不好嗎。”

姜宛繁輕呸,“你適應得還挺快啊,還剩那麼多藥材補酒,你乾脆喝完別浪費。”

卓裕猛搖頭,“不了不了。”

姜宛繁笑盈盈地問:“岳父的一點,因為上一周姜宛繁陪奶奶住這邊,護膚品衣服也放了些,塗添幾分柔軟。

姜宛繁找不到自己的睡衣,暫先裹着卓裕的睡袍,在衣櫃裏翻找。

別的不說,他衣服是真多。

在兆林上班時西裝筆挺,白襯衣和各式西服二十多套,更別提內搭、t恤,好多連吊牌都沒拆。這應該是姜宛繁見過的,衣服最多的男人。

職業習慣使然,她順便幫他分門別類,按顏色、季節作區分。衣櫃下是兩層飾品收納屜,手錶居多,右邊裏面擺齊了領帶。姜宛繁有點色彩強迫症,習慣由深至淺規律擺放。她動手整理,先把它們全部拿出來。最後一條黑色的卡在抽屜之間,姜宛繁扯不出,只好將隔離板拿起。

儲物格板下,一疊大小不一的紙頁赫然入目。

最下面的是一份泛舊的報紙。

《辰市日報》,2015年12月4日。

這個地方姜宛繁聽說過,但從沒去過。她翻了翻頁,沒仔細看,直到瞧見另一樣東西:卓欽典的身份證。

姜宛繁忽然反應過來,這些手稿書信,是卓裕父親的。

她忍住好奇,剋制地將東西放回原處。卓裕把它們壓箱底,一定是不想被人知道,沒經過他同意,姜宛繁不會肆意窺探。

“沒事,你看吧。”門口,卓裕已經站了好一會。剛睡醒,頭髮亂,隨意套了條褲子,赤腳踩在地上。

“這是爸爸的東西?”姜宛繁問。

卓裕走過來,順手拿了件白t恤穿上,腦袋在衣服里,聲音隔着面料顯得悶,“嗯,車禍之後,他的東西基本都燒了,就留了這幾樣。”

人死後,塵歸塵,土歸土,七八年了,卓裕已能夠很平靜地說起這些。

“老卓是個非常嚴肅的老頭,“兆林”最開始,其實是他和我姑共同出資成立的。他不贊成我學滑雪,把我藏起來的滑板找出來再藏,讓我找不着。我的高中記憶,就是在“藏”與“找”之間與老卓鬥智斗勇。”

姜宛繁笑,“爸爸對你還算溫柔。”

卓裕點點頭,“他再反對,也從沒有砸過我的滑雪板。最生氣的一次,是我高考填志願,非得報體校。他放狠話要跟我斷絕父子關係,連斷絕書都寫好了。我那時也挺欠揍的,還激他,說他一把年紀,幼不幼稚。”

“你沒被爸爸打死,還能活到現在,爸爸心有大久,最後說了句,“別再讓我看見你那破滑板!”

他與卓欽典,父子感情並沒有互動得多濃烈。但老卓身上這股刻板、較真、嚴肅的勁,反倒讓卓裕莫名安心。他覺得,老卓就是那種守得住寂寞,耐得住性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狠人。

所以,老卓死的時候,如一個雷,直接劈炸開他的心。

“我不是不能接受他的死。”卓裕看着姜宛繁,這麼多年過去,眼底仍有懵懂與無措,“我只是無法忍受,他一意孤行,以身涉法醉駕。”

“謹小慎微一輩子,那麼苛刻地要求我,到最後,以最狂妄愚蠢的方式,害人害己。你說,這不是很諷刺嗎?”

卓裕長長吐了氣,情緒翻湧,指節抵住自己的鼻骨,閉眼緩過這一陣語氣的失態。姜宛繁能理解,但此刻,千言萬語的安慰,無法撫平他多年的心怔。

“姑姑是很慘,但我覺得,她不該總拿這事兒翻來覆去地炒。”姜宛繁指腹在他大腿上畫圈圈,“挺沒意思的。”

“但她畢竟是受老卓連累,於她來說,也是不可逆轉的傷痛。”卓裕心存歉疚,正因如此,他也更加介懷父親的不知輕重,無視對生命的敬畏。

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平靜、投入、坦然地談論父親的事了。有恨,有怨,有惋惜,有追憶,也有不舍和愴痛。

卓裕忽而低聲,“他去世后,從沒來過我夢裏。”

姜宛繁心尖擰得疼,將手握得更緊。

“他應該來的,”卓裕喃喃,“我要好好跟他理論,當年腦子抽的什麼筋,非要作死。”

姜宛繁把最底下的《辰市日報》又抽了出來,“其實你還是想他的,不然不會一直收着他出事那天的報紙。”

卓裕側過頭,眼神隱忍又動容,肩膀幾不可微地顫了顫。

姜宛繁捕捉到他的情緒,沒讓他逃避,溫聲說:“沒關係,想爸爸了,就去給他上炷香。”

她太溫柔了。

卓裕在她的注目里,漸漸紅了眼角。

……

江躍山。

據說是有高人施過道場,這裏風水奇佳,背山傍水,天高雲闊。

卓欽典的墓碑立於西南角,黑白照上,劍眉如星,神態凜冽。姜宛繁獻上花,輕輕“哇”了聲,“你父親好帥哦。”

卓裕忍俊不禁,蹲在地上,捏開落在墓碑上的一根乾草,他看了眼卓欽典,“你兒媳婦最會哄人,不必太當真。”

黑白照肅穆,似在無聲抗議。

卓裕低頭,彎着的唇角平緩了些。

“你只清明節來一次嗎?”姜宛繁問。

“不一定。”卓裕說,“沒那麼講究,有時候忘記了,或者工作忙。”

他語氣輕描淡寫,似是真不在意。哪怕天人永隔,在老卓面前,仍然鉚着一股勁,嗆上幾句才舒坦。

姜宛繁屈起指節,作勢敲了敲他腦袋,然後笑眯眯地對卓欽典說:“嘴犟,我幫您打他啦!”

卓裕嘶的一聲倒吸氣,捂着頭久久不語。

姜宛繁緊張,“怎麼了?我打得不重啊。”她扒拉他的手查看情況。卓裕狡黠,扭頭對墓碑說:“看,她還是最關心我。”

姜宛繁:“……”

幼稚!

一炷香的功夫,也沒什麼多餘的傾訴。卓裕對父親的感情一直是複雜且矛盾,以及摻雜幾分抹不去的介懷。將墓碑清掃一番,菊花擺正位置后,卓裕牽着姜宛繁的手,“走,帶你去個地方。”

江躍山山頂有一座古廟,人跡不多,多有人忌諱,只留了守寺人。

卓裕踏進廟宇,裏面供奉的神像不多,僅一尊菩薩像。功德箱佇立一旁,陳舊卻潔凈。兩人上了香火,恭敬叩拜。年長的僧人該與卓裕熟識,他走過去,與之親切攀談。

姜宛繁四處看,這裏地方不大,供奉的長明燈寥寥幾盞。雖清凈,但不敷衍,每一盞燈上,燈油厚深,燈芯粗順。燈身下有紅紙,毛筆手寫着受庇護人的姓名。

,是卓欽典。

卓裕為他供的燈。

流雲飛鳥,行星群爍,曠日經年不復返,年年當如是。

姜宛繁忍不住看向他。

約莫是商量妥當,僧人提筆寫字,卓裕在旁輕聲提點。

姜宛繁沒去打擾,在寺外等候。等卓裕過來,她問:“剛才在寫什麼?”

“祈願。”卓裕不告訴她,笑了笑,“說出來便不靈了。”

姜宛繁忍不住奇心,待他去接電話時,再一次折返大殿裏。

功德本擺在案台上,佛香幽淡裊裊,殿外群山淺廓,與雲海融於一體,宛若天上漣漪。

她將功德本翻開,墨跡嶄新,形如流水。

姜宛繁看清,一愣,然後笑起來。

朗朗乾坤,字字映心——

【與我姜姜,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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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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