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情起八
老頭兒看着許扶清,只覺手中的紙張如燙手芋頭,無故不敢直說自己確確實實算不出謝寧的命兒,太虛了,彷彿壓根不屬於這世間。
謝寧並不是榆木腦袋,瞧老頭兒的神色,頓時瞭然。
得嘞,還真的碰上了江湖騙子。
剛才見他算那名青年的夫人好像很準的樣子,她還以為對方的確有幾把刷子,如今看來,大概是隨便蒙,然後蒙對的。
謝寧也不想給老頭兒添麻煩,橫豎自己還沒給銀子,算不出就算不出,何必為難他呢。
於是謝寧道:“我不算了,我相信我命兒硬得很。”
老頭兒如獲大赦地將那張寫着生辰八字和名字的紙張塞回她的手。
許扶清緩緩地鬆開摁住謝寧雙肩的手,展顏一笑,“既然謝寧下定決心不算那便不算了吧。”
他傾身過去,執筆,揮灑自如地落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名字,笑着將紙張和一錠銀子遞給老頭兒。
“不給她算,那幫我算算吧,勞煩您了。”
謝寧凝視着許扶清極好看的側臉,有一絲錯愕。
誰想算命她都不會覺得奇怪,唯獨許扶清不一樣,在原著里,他對這種東西不屑一顧,從不信命兒。
“小夫子你?”
許扶清察覺到謝寧的視線,側頭望過去,笑容掛在唇角,聲線撩人心弦,“怎麼,你不算,還不允許我算啊?”
她扯了扯嘴角,愛咋地咋地,只要不牽扯到自己,“不敢。”
衛之玠本來是不在意這等小事的,見許扶清突然摻和了進去,同樣感到難以置信,不得不多加留意一番,思忖他在打什麼主意。
老頭兒眯着眼接過。
在看到他的生辰后,老頭兒眉間不受控制地一跳,四月初四寅時生,一般來說此乃極陰之時日,卻落到了本該是至陽之軀的男子身上。
太過於矛盾了。
還真是難得一見,老頭兒抬了抬眼,看他,暗暗地感嘆,只不過又是位命兒不長的啊。
許扶清長身鶴立在木桌子邊,慢條斯理地捋了捋寬長的衣袖,抬眸對上他投過來的目光,“怎麼,您可是也算不出我的?”
謝寧在心裏面犯嘀咕,自己倒是知道他日後會如何。
老頭兒正欲開口,一道女聲插了進來,“許公子?”
謝寧聞聲轉過身去,來人着一襲紅得耀眼的衣裳,行走間那紅色繡花鞋若隱若現,語調陰陽怪氣的,不見半分昨晚的姿態。
“還真是巧了,今兒早聽你們說有事要出府一趟,我還以為有何急事呢,原來是來這兒算命了,果然好雅緻。”
衛之玠聽這話蹙了蹙眉,“林姑娘,我們並不是你府中下人。”
言下之意是他們會負責完成任務,但是他無權干涉他們別的事。
其實攬天書院還有一個非常與眾不同的規矩,那便是攬天書院一旦接下任務后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完成,就算是犧牲夫子、弟子也在所不惜。
所以哪怕是最初頒發任務之人在中途反悔了,要撤回來,也不行,交易已經開始,容不得反悔。
畢竟開弓沒有回頭箭,無人例外。
林少如捂唇輕笑。
他翩若驚鴻的臉染笑后頗為顛倒眾生,來來往往的行人無一不好奇地看過來,發現他們的容貌皆不俗后更是頻頻地回頭看。
謝寧被那些打量的視線弄得不是很自在。
“衛公子,你別多想,我只是出府辦事,剛好路過此處,見你們在才特地過來打聲招呼罷了,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林少如好歹年紀輕輕便能當一家之主了,豈會聽不出衛之玠的言外之意。
他走到老頭兒身邊,纖指捻起寫了許扶清生辰八字、名字的紙張,低眼看着上面的清雋的字體,身子微微一頓。
說來也可笑,他們兩人的生辰八字幾乎一模一樣。
至於為什麼,只有少數人知道,林少如便是其中之一,秦姝跟林夫人先後懷上孩子,在當年,她們的關係還是維持得比較好。
而在得知秦姝要產子的那一晚,林夫人竟然要吃催生丹藥,絲毫不顧林老爺的勸導,硬是要跟秦姝在同年同月同日生下孩子。
這一舉動異常危險,稍有不慎便會直接一屍兩命。
林夫人分明知道的,卻還是堅持如此,可見為達目的,心能有多狠。
林少如不明白林夫人執着意義在哪,即便自己跟許扶清同年同月同日生,他依然不可能是她跟許正卿的孩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妄想終究是妄想。
嘩啦一聲,紙張被人抽走,接着被撕成碎片,始作俑者是許扶清,他笑吟吟道:“這有什麼好看的,林姑娘看了那麼久。”
謝寧喉嚨發癢,乾咳了幾聲,無意間打破了僵局,林少如頂着一張貌美姑娘臉對許扶清做這些事很容易引人遐想。
若她不知事情的來龍去脈,怕也會誤會他們。
拋開別的不說,單看臉,他們倒是郎才女貌,謝寧想着想着,把自己給逗笑了。
應如婉悄悄地推了推謝寧,朝她擠眉弄眼的。
謝寧一頭霧水地偏頭看過去,眼含困惑,搞不明白應如婉為什麼突然推自己,回了她一個不解的眼神。
見謝寧反應似乎很遲鈍的樣子,應如婉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許扶清一眼,期間撞上一貫冷清的沈墨玉的視線。
應如婉背脊一震,不敢再有多餘的動作。
謝寧順着應如婉視線看過去,瞧見了沈墨玉,敢情應如婉推自己,是要她看他啊,有什麼好看的,冷得跟塊冰似的。
沈墨玉見謝寧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看,先是眉間一皺,爾後像是有些厭惡,很快便轉開了眼兒。
“……”謝寧沒錯過沈墨玉的表情,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兒。
好像誰稀罕看他一樣,長得是還不錯,應了那句冰山美人,但看她的眼神總是充滿着不屑,彷彿自己會拖累攬天書院的任務。
沒錯,謝寧承認自己的武功是不好,可也談不上拖累二字吧,在山林那次找到玉笛的功勞少說也有她一半的份。
正當她暗暗地吐槽着,抬眼便巧撞入了許扶清似染了星辰的瞳孔兒。
謝寧眨了眨眼,不動聲色地低下頭。
不知為何,她一向不太習慣久看他的眼睛,漂亮是漂亮,卻有股虛幻感,叫人看了形同腳踩棉花,踏不到實地。
林少如緩緩地收回手,雲淡風輕道:“就是好奇許公子的命數罷了。”
許扶清只笑不語。
而衛之玠留意到林少如身後跟着的小廝皆拎着不少東西,問:“林姑娘這是出門購置府中物品?”
“嗯。”
林少如看他,輕描淡寫道,“過幾天便是我母親的生辰,我怕府中下人辦事不利索,所以親自出門購置生辰那天需要的東西。”
謝寧的注意力因為他這句話收了回來。
林老爺才死了不到半月,身為妻子和兒子的他們不披麻戴孝的也就算了,瞧這般還要大張旗鼓地慶祝生辰,不管怎麼樣都不太說得過去。
不過沒多久她就想通了。
林老爺死了一事整個西京城沒什麼人知道,消息被林少如壓了下去,對外稱林老爺還是活着,林府是大府邸,不知有多少人覬覦着。
倘若府里唯一的男人死去,剩下林夫人和林少如這個‘女兒’,處境確實不好,經商之路也會變得坎坷不少。
屆時林府就要沒落了。
林少如以女子身份活了那麼多年,一時半會兒怕是也換不回來。
即使能換回來也免不得惹人非議,更別提林夫人是否願意讓他往後以正常男子身份活下去,謝寧覺得照林夫人的性子定是不會同意。
她正陷入自己的沉思,掌心驟然被塞進了一顆糖,思緒被強行地拉了回來,不知何時許扶清離自己更近了。
謝寧拚命地琢磨着這是什麼意思。
其他人在聊着別的事情,他卻給自己塞了一顆糖?
許扶清蒼白冰涼的指尖微微勾過謝寧的掌心肉,似羽毛輕輕地撩撥心弦,漾出漣漪,淡粉色的唇彎出小弧度,含着莫名的笑望着她。
少年眼珠輕轉到一側,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嗓音說:“這個糖很好吃的。”
似誘哄孩子的語調。
很是溫柔。
這糖不會下了毒藥吧,應該不會的看過很多的謝寧不由自主地腦補,攥緊糖,與許扶清對視了大約有幾秒。
她見他眼神不閃不躲,心安了點兒,怕說話引起別人的注意,並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一直安靜的沈墨玉將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得一清二楚,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淡。
本來謝寧沒打算吃這個糖的,但也不知是不是中邪了,鬼使神差地剝開糖紙,把那顆放進了嘴巴里,甜膩瞬間在口齒間盡數散開。
好甜好甜。
太甜了。
若是尋常,謝寧還是挺喜歡吃糖的,但現在口乾,吃糖更渴,她懷疑許扶清是故意的。
可也不對,他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口渴,還有,這顆糖是她親自塞嘴裏的,對方也沒讓她立即吃。
謝寧抓狂了,敢情是她自作孽?
又或者難不成他給她下蠱了不成?謝寧聳了聳肩,沒往深處想,可能性也不大,歸結為是剛剛自己腦子發抽才會剝開糖紙吃糖。
謝寧從街上回到林府的房間,慢慢地回想林少如提到的事情。
林夫人的生辰在後天,林府在西京城算得上有名,林少如邀請了不少人過來,他說讓他們到時裝作是寄住在林府的客人便可。
至於這兩天,就暫時停止調查殺林老爺的兇手,林少如自會找個緣由搪塞那些問林老爺去了哪兒的人。
說實話,謝寧覺着這林府還真多事。
應如婉拎着一食盒回來,進了房門還回頭看一眼外面院子,謝寧聽到聲響,放下手中的茶杯,抬頭看過去。
“外面怎麼了?”她剛在想事,沒留意聽。
“林府的下人在院中挖東西呢。”應如婉轉過頭,走幾步到木桌子前,將食盒放在上面,再把糕點一一擺出來,“你先吃點東西。”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應如婉知道她很容易餓。
謝寧隨手拿起了一塊綠豆糕,邊吃着邊往外看,恰逢無聊不想在房間悶太久,感覺智商都下降了,還不如出去八卦八卦。
“我去看看,待會兒就回來。”
應如婉對謝寧愛到處去的性子習以為常,“嗯,對了,我在從后廚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林姑娘,林姑娘叫我們晚上盡量別出去。”
聽完後半句話,謝寧腳步一頓,心中隱有猜想,卻還是裝不知。
“為什麼啊?”
“昨晚林府上出事了,有人闖進林府殺了一名小姑娘。”應如婉倒了杯茶,遞給她,“林姑娘把這件事壓了下來,據說還在查昨晚闖進林府的是何人。”
謝寧接過茶杯,有些恍惚地抿了一小口。
“死了一名小姑娘?”
應如婉點頭:“對,林姑娘說那名小姑娘是林府的遠房親戚,自小父母雙亡,林姑娘才把她接過來林府住的,昨晚住在林夫人房間,不想卻出了這事兒。”
小姑娘居然死了。
謝寧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昨晚她分明還是活得好好的,“林姑娘說那小姑娘是昨晚闖進林府的人殺的?”
“林姑娘是這樣對我說的。”應如婉發現她表情不太對,擔心地問,“怎麼了,昨晚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麼?”
根本就是顛倒是非,明晃晃的栽贓陷害。
謝寧斂好神色,放好茶杯,盡量表現得很是自然地說:“沒有,我先出去了。”
院子裏,下人們都蹲在樹下挖東西。
樹的旁邊擺放着好幾壇酒,謝寧聽完應如婉帶回來的消息,變得沒什麼胃口了,三兩口吃掉小小一塊的綠豆糕。
她拍了拍沾上綠豆糕屑的手指,探頭過去問:“你們這是在挖什麼?”
下人聽言,放下手上工具,面無表情地站起來給謝寧行了個禮,然後捧起擺在樹旁的其中一壇酒,遞給她聞聞。
原來是桃花釀。
謝寧在現代有幸喝過一次老一輩做的桃花釀,所以還記得這個味道,但眼前的桃花釀味道更濃郁,顯然是好酒。
“這桃花釀好香啊。”她感嘆一句。
雖然下人不會開口說話,但謝寧也大概猜到為什麼要挖出埋在院子樹下的桃花釀了,興許是準備在林夫人的壽宴上用它來招待客人。
“這是林府後天拿來招待客人的桃花釀?”這麼好的酒,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在古代都非常值錢,林府出手夠豁綽的。
下人點點頭。
林少如站在不遠處,面上辨別不出神情地看着謝寧,驀然開口:“謝姑娘也喜歡桃花釀?若是喜歡,現在我便可以送你一壇。”
下人朝他也行了禮,再拿起工具,繼續挖藏在樹下、還沒被挖出來的桃花釀。
謝寧眼睛亮了亮,的確有點兒心動。
要說這桃花釀是真好喝,不過喝的時候沒什麼太大刺激感覺,溫和溫和的,就是後勁兒還挺大,聽說不會喝的喝多了能醉一天一夜。
林少如緩緩地走過來,彎腰捧起一小壇酒,“拿着吧。”
桃花釀是小小一壇的。
謝寧下意識地舔了舔唇,想接過來,又不想接過來,頗為矛盾,林少如不是好人,自己是知道的,怎會突然變得好心。
一陣清風徐徐拂來,夾着桃花釀酒香的同時也似帶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松木香。
她抬了抬眼,視線越過林少如,落到立於幾步之遠的少年身上,他一攏緋色單薄的衣裳隨風輕動,溫潤斯文的眉眼隱含幾分蠱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