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腐草為螢
糞蟲至穢,變為蟬而飲露於秋風;腐草無光,化為螢而耀采於夏月。故知潔常自污出,明每從晦生也。《菜根譚》
清冷的月光孤寂的拋往人世的每一寸角落,灰白的色調之下觸目可見即是殘破的骸骨。整個世界彷彿像是染上了一層朦朧的血色,每每入夜都可以看見成千上萬的人從一車車的集裝箱上被胡亂扔往亂石崗,那上面腐爛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
他們之中有的死於殘忍的夢魘,但更多的卻是犧牲自五年前那個名為“黎明”的計劃。
“喂,今天來的人有點多啊,夥計。”蹲坐在角落穿着厚重防護服的一個男人遞給了身旁同樣裹得嚴嚴實實,只隱約能看到一襲黑色斗笠下那髒亂胡茬的男人一根煙,揶揄的說道。
“謝了。”男人手指輕擦,用指尖的火苗點燃煙深吸了一口,無可奈何的說道:“沒辦法,聽說前線戰事吃緊,黎明者都犧牲了一大批。為了補充後備人員,上面命令我們實驗基地必須加快進度,不惜一切代價。所以就,唉。”
抬頭望了一眼天色,來不及抽完手裏的煙,穿着黑色斗笠的男人迅速站了起來,旋即和角落裏的男人道別:“行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去接下一批人了。祝你好運,希望明天還能看見你。”
“你也小心點,入夜了。”
送走黑色斗笠的男人,穿着白色防護服的男人看了一眼墳場成堆的屍體,嘆了一口氣。“唉,這麼多死人明天再處理吧。啊哈,今天也困了。偷懶這麼一次不會出什麼事情的。”他打了個哈欠,隨即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之中。
世界又一次回歸了寧靜,只留下了灰白色的月光依舊在慢慢傾泄。
“我死了嗎?哈哈,果然這世界還是不公平的。”
“可為什麼我還有意識?”
“我是靈魂嗎?為什麼我能看見所有人卻看不見自己。”
被隨意丟棄在墳場角落裏一個腐爛的不成樣子的矮小身軀突然小幅度扭動了起來,強忍着令人作嘔的味道想要起身。可是感覺身體好像喪失全部力氣一樣,他再怎麼努力也只是徒勞。
許久,他終於放棄了抵抗,安靜的躺在屍體堆里放任自己的視野凝望着天空的那輪灰月。亂世之中,或許也只有這時候才能擁有片刻的寧靜,停下來看看世界吧。
困意慢慢襲來,一陣莫名的寒冷蔓延上了自己的身體。韓墨滿是鮮血的嘴角終於咧出了一絲笑容,這次他應該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吧……
“咦,這條爬蟲有點意思!”
萬花筒般的幻境劃過屍體上空,男人的屍體漸漸被一團黑霧所籠罩,這片墓地上所有的一切被溶解在了深不可測的遼闊黑暗深淵之中。
韓墨的屍體好像被卷進了地獄之中,一種如針扎蟲咬的癢痛感遍及全身,他拼盡全力睜開眼睛,觸目可及的地方全都是一種黑色,不同於尋常所認知的黑,如果非要給一個形容的話,那就是傳說中的混沌。
他的眼前漸漸浮現出一道身影,已經不足以用醜惡來形容的生物。它的臉上遍佈着多瘤的附屬物,深陷的眼窩中是一種他從不曾見過的色彩,頭頂的黑髮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彎折,它沒有身體,只是有一個深灰色的圓球漂浮在他的臉之下,然後便是幾根如昆蟲般細長的下肢。
“爬蟲,臣服或者死。”
還未等韓墨做出回答,它便以極快的速度衝進了他的身體之中。
“咚咚,咚咚,咚咚……”自己的心跳聲音竟然以一種特殊的節奏律動了起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從內而外的痛感便涌遍了全身,就好像鑽進自己身體的那個傢伙要破殼而出一樣。“啊!”韓墨不由自主的喊叫了起來,身體竟然徑直站立了起來,以一種詭異的幅度扭動,那種感覺是來源於靈魂的戰慄……
“神農,神農,收到請回復,收到請回復!”
一片深色的叢林裏,正在急速奔馳的身影突然停下了腳步。刺啦的電流聲劃過耳膜,披着白色外袍的女孩捂着自己的耳機,悄然觀察着周圍的環境,答道:“代號神農收到,請下達指令。”
“02635墓葬地附近檢測到突發夢魘,腐蝕性暫時未知。附近的先遣者小隊已經抵達,請儘快前往支援,請儘快前往支援……”
“代號神農收到。”女孩裹緊了自己身上的白袍,臉上露出了緊張的神情,上一次出現腐蝕性未知的夢魘還是在三年前的南荒市,那次前往支援的先遣者幾近全軍覆沒,就連黎明者也有三個人死在了那裏。那麼這次,又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另一邊,韓墨依舊在強撐着痛楚,盡量不讓那股力量腐蝕自己的大腦。“爬蟲,放棄抵抗,成為我的信徒,否則死。”那道冷漠的聲音再次回蕩在他的腦海之中。
“呵呵,死?”
死這個字曾經無數次的出現在韓墨前半生的人生之中,從出生起父親便拋下他和母親不知所蹤,母親迫於生計每天在外奔波,每次回去都會衣衫不整的抱着自己哭,而自己也經常被同村的小孩欺負,動輒就是打罵。
稍大一點母親帶他搬去了城鎮裏,但是在學校里那些同學依舊看不起他。
再然後他長大了,以為可以憑藉自己的努力改變生活,讓自己和母親過得好一點,於是年僅十四歲的他瞞報了自己的性命偽造了身份去當了兵,戰場之上刀劍無眼,他曾經眼睜睜的看着那些上一秒還在和自己開玩笑的兄弟倒在了自己眼前,而那顆子彈就離自己一公分遠。
兩年之後,拖着滿是傷痕的身體和五十萬他回了家,可是這場戰爭卻爆發了,人們四散奔逃,母親早已在一場逃亡的過程中死在了夢魘手裏……
滿心憤恨的他為了報仇去參加了那個九死一生的計劃,卻被無意中注射了超劑量的實驗性氣體,最後,哈哈,應該沒有最後了吧!
我可能會死,但一定不是現在!更不是像現在這樣平白無故的死!
韓墨腦海中突然湧上一股頑強的意志,身上細小的血管之中逐漸迸發出了星星點點的光芒,他的身上響起了“刺啦”的灼燒聲。
“怎麼會,你怎麼會?”身體裏面的那個東西第一次出現了慌張的情緒,緊張的喊叫了起來,黑霧從他的身體溢出,開始四散奔逃。隨着身體的劇烈抖動,韓墨慢慢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識,緩緩倒在了地上,周圍的那團黑霧也隨之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月夜的光輝映照在男人的身上反射出清冷的明亮,黑夜之中點點的螢火飛來,聚集在了韓墨的屍體之上蠶食着他的血肉,這片墓地夜裏第一次出現這樣的光亮。
很快,黎明便要來了。
當東邊的第一抹光亮升起之時,身着白色防護服的男人伸了伸懶腰,難以置信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螢火闌珊,惡臭的屍體上方彷彿籠罩着一層光亮,但在初升朝陽的掩映之下,顯得格外單薄。尤其在其中的一個方向聚攏着尤為多的螢火蟲,隱約能看出一個成年男子的身形。一個穿着白色衣袍的女孩手裏滲出的青色光芒源源不斷的往面前的屍體灌輸,但卻好像都是徒勞。
再往四周遠眺,遍地都是黑乎乎的粘液,一柄柄先遣者的長劍插在一堆已經看不出人形的肉球之上,劍柄處的五個大字折射着天邊日出的光亮熠熠生輝。
“敢為世人先!”
隱約間還能分辨出他們血紅色衣服的殘片。血色的地面掩映着朝陽,觸目驚心。
“代號神農已趕到02635號墓葬地,先遣者已確認全部死亡,現場存活者初步估計僅有一名守墓人,夢魘行蹤不明。”此時,在墓地的角落裏,褪下白色衣袍兜帽的女孩手中的青色光芒逐漸消散,青褐色的秀髮隨着汗液服帖的黏在鬢角,硃紅色的眼眸里流露出無奈的神色。
“把人帶回來!”那頭的聲音明顯變的凌厲了許多,不置可否的說道。
那名被稱作神農的女子瞥向螢火包裹的屍體,眼神中露出一絲糾結的神色,剛準備彙報,但又欲言又止。
她自說自話道:“雖然不知道你身上為什麼會有這麼濃厚的夢魘侵蝕力,但我能感覺到你身上的善意,希望你能活下來,我只能幫你到這裏了。”說罷裹緊自己的白袍,戴上兜帽徑直走向了帳篷旁邊依舊沒緩過神的男人,厲聲說道:“代號神農,請跟我走一趟吧。”
韓墨模糊的意識中,在一片無盡的漆黑之中,他隱約看見了一個人正在救自己,她身上籠罩着青綠色的光芒,一雙硃紅色的眼眸尤其明亮。
女孩的脖頸白皙,青褐色的頭髮恰好及肩,從兜帽里散落的幾根長發隨着風四散紛飛。她的臉好像一朵綻開的白色蘭花,柔美的面龐上嘴角淺淺勾勒的弧度如此攝人心魄。如果非要給一個形容,她就是天使,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美。
“活下來,活下來,活下來……”幾乎所有人都在讓他死,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一個人肯為他俯下身來,輕聲說著讓他活下來。韓墨的眼角一滴眼淚緩緩滑落,快要彌散的意志突然又重新煥發了生機,螢火的光芒混雜着青綠色的生機開始源源不斷的湧入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