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敘病情意外生事端

第8章 敘病情意外生事端

伊然美醒來,已經是早上七點多鐘。因為興奮了一個晚上沒有睡好,眼皮總是象膠水粘着似的。她想睜開眼睛看看,昨天來她病房的那個穿白大褂的“醫生”來了沒有?同時,她也想證實一下,昨天站在她面前的那個“醫生”,是不是她中學時代的同班同學——范廷簇。雖然有好幾個春秋沒有見面了,在變也變不到哪裏去。中學時候的印象,是永遠不會忘記的,無非就是發生了一些變化而已,怕只怕對方忘記了自己,或者本來沒有忘記卻故意裝做完全忘了。世界上沒有不變的事物,只有變好與變壞的差異。她希望范廷簇不會忘記她,因此,她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睜開眼睛就能看到范廷簇。

按照作息時間的安排,范廷簇要下午四點才來接班。可是,早上八點多鐘他就來了。一方面他擔心鬱金香還不太熟悉照顧精神病人(伊然美)的護理業務,另一方面,她答應了伊然美今天要早點來看她的。所以,吃過早飯,范廷簇就直接來到了內科二病室。

此刻,鬱金香正在幫助伊然美刷牙,因為伊然美的手發抖,握不穩牙刷,更沒有力氣自己刷牙,只有靠護士幫她刷了。范廷簇見她還沒有掌握幫精神病人刷牙的要領,於是說道,“小郁,我來吧,你先看我怎樣給她刷,看完了,下次你就知道該怎樣刷了。”范廷簇說完,拉了一根獨凳放在伊然美的床前,然後又將洗臉盆放在獨凳上面。這一切都整理好了,范廷簇才坐在床邊上,左手從伊然美的後背圈過去,用手掌托住伊然美的下頜,然後面對洗臉盆子,頭朝前傾,這時,他才從鬱金香手裏接過牙刷,先在口盅里浸一點水,才小心翼翼地給伊然美刷起牙來。上下左右刷完了,在將牙刷側面塞進她口腔一側的上下牙之間,使口腔處於張開的狀態,在用裝了溫開水的噴壺,少許少許地把水噴在牙齒上面。因為頭是低着的,噴進嘴裏的水,沖洗了牙齒就流在面前的洗臉盆里了,這樣,病人就不會把刷牙的水吞下肚去,也不會順着下頜流進衣服里。接着把洗臉盆洗乾淨,打了水來給她洗臉,在接着就是喂飯。這三個護理環節的程序做完,至少需要一個多小時。鬱金香看着范廷簇有條不紊地做着這些護理,心裏有說不出的敬佩:“這樣的工作太磨練人了,在毛灑(比喻粗暴急躁的性格)的脾氣也能給你改變過來。”

范廷簇做完了這一切,伊然美的眼睛不象先前那樣困盹了。她斜躺在床上,睜大了眼睛看着范廷簇。看了一陣,神智彷彿還是有些模糊,她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她也弄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在這間屋子裏?她很想恢復自己的記憶,把混亂的思緒調整清晰,於是,她又側過頭去,微微地把眼睛閉攏。過了好一陣,伊然美又把頭側過來,仍然看着范廷簇,並帶着迷惑的神情低聲問道:“‘醫生’,請問你貴姓?”

“我姓范,我不是醫生,我是衛生員。”

“你也姓范?”伊然美聽了非常吃驚地說,“你好象我中學時候的那個范同學喔。”

“他叫什麼名字,你還記得嗎?”

“他叫范廷簇,不過,同學們都不叫他的真實名字。”

“不叫名字,又叫什麼?”

“因為范廷簇正好與‘半瓶醋’諧音,所以,大家都叫他‘半瓶醋’。”

“哦,中學時代的事情你還記得,說明你記憶力很好嘛!”

“我本來就好好兒的,我有什麼問題啊!”

“問題是你住醫院都住了幾個月了,怎麼會說沒有問題呢?”

“我現在是住在醫院裏的嗎?”伊然美仍然不解地繼續問。

“是啊,你現在住的是我們陸軍醫院,是從地方精神病醫院轉過來的。”范廷簇說。

“我現在只是感到渾身無力,除此以外,沒有別的任何感覺。”伊然美越說越興奮,眼裏充滿了愉快的光芒。

“哦,剛才你說你姓范,”伊然美打起精神提高了聲音說,“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么?”

“我就是范廷簇啊,”范廷簇也很高興地說,“就是大家叫我的那個‘半瓶醋’啊!”

“哎呀,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兒遇上你。”伊然美說著,把枯瘦的右手伸過來,緊緊地握住范廷簇的手,“這麼多年來,我到處打聽你的消息,始終打聽不到,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了你。”

“這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么?”半瓶醋幽默地說,“你說是不是。”

“你是怎麼到了這裏的?”伊然美驚奇地問,“這麼好的醫院你也進得來,你真了不起!”

“一個偶然的機會。”半瓶醋不假思索地說,“這樣吧,三言兩語很難說得清楚。你現在需要休息,等你身體漸漸好了,我在慢慢告訴你,行嗎?”

“那好吧。”伊然美慢吞吞地說完了‘那好吧’三個字,接着又說道,“半瓶醋,我能不能現在就出院?我本來就沒有病,住在醫院裏幹什麼呀!”

“這不是我能決定得了的,能不能出院,只有給你看病的主治醫生才能決定。”范廷簇深情地望着伊然美,“在說了,就算你的病真的好了,也還需要在休養一段時間。”

兩人正說著,給伊然美看病的主治醫生來查房了。

“怎麼樣,你感覺好些了嗎?”孟醫生把眼光從范廷簇的身上轉移到伊然美躺着的床上來,“你叫什麼名字,你還記得不?”

“我叫伊然美呀,”伊然美把眼睛轉過來看着孟醫生,“只是覺得全身無力,除此以外,就沒什麼感覺了。”

“既然你們原先就認識的,他叫什麼名字,你還記得起嗎?”孟醫生指着范廷簇,向伊然美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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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范廷簇。”伊然美思維順暢地回答,“不過,我們都不叫他范廷簇。”

“那你們叫他什麼呢?”

“還在中學的時候,我們就叫他‘半瓶醋’了。”

“哦,中學時代的事,你現在還記得?”孟醫生睜大了眼睛,帶着幾分驚喜的神情說,“看來,你的神智比較清楚了嘛,完全不象剛轉過來的樣子了。”

“誰說我有精神病啊,我根本就沒有病。”伊然美囫圇着舌頭仍然堅持說,“我只是覺得全身無力,舌頭兒有些不聽使喚罷了。”

“沒有病就好。”孟醫生故意順着伊然美的話說,“我也沒有看出你有什麼病。”

“那我可以出院了嗎?”伊然美望着孟醫生,彷彿是在用眼睛問他。

“出院還不行,你不是感到全身無力嗎,還得在休養一段時間。在說我們給你停葯以後,也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孟醫生就象哄自己的女兒一樣,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伊然美。

“到了這裏,你得聽醫生的。”范廷簇也在旁邊插話道,“既然醫生都這麼說了,你就安安心心的住下來。到了該出院的時候,醫生會告訴你的。”

“只是我在這裏住着,少不了又要麻煩你們,真有點不好意思。”伊然美坦率地說。

“你不要有啥顧慮,照顧病人是我們的職責。”鬱金香終於有機會插話了:“你有啥需要,直接告訴我們就是了,我們會盡量滿足你的。”

按照醫院的規定,醫生查房時,護理人員都要跟在醫生旁邊,一方面是向醫生學習臨床診斷技術,另一方面是掌握病人的病情變化情況,有利於臨床護理工作的開展。孟醫生看完了伊然美,鬱金香又跟隨孟醫生去別的病房查房去了。范廷簇因為還沒有到他上班的時間,所以,孟醫生和鬱金香走後,范廷簇仍然還在伊然美的病房裏。伊然美想坐起來,與范廷簇敘談一些從中學分別後的往事,特別是想了解范廷簇是怎樣來到這裏的。她將身體向後掙扎了兩下,可是,兩手實在沒有力氣,沒法把身體支撐起來。范廷簇知道她的意思,於是就把對面空床上的被蓋抱過來,塞進伊然美的後背下面,然後將伊然美扶起來,靠在後面的被蓋上。伊然美坐穩了,范廷簇才面對伊然美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

伊然美見范廷簇在她的對面坐了,就急切地問道,“老同學,你看我這個樣子,啥時候才能恢復得好?”

“不要緊,只要停了葯,個把月就可以恢復的。”范廷簇安慰道,“只要是患了精神病的人,用了葯都這樣。”

“可是,我沒有病啊!”伊然美仍然堅持說,“我是怎樣進醫院的我都不知道。”

“你不是沒有病,是你病了自己不知道。”范廷簇解釋說。

“你騙我,世界上哪有自己病了都不知道的人。”伊然美還是堅持說。

“你患的這種病就是這樣,自己病了自己是不知道的。”范廷簇說到這裏,正好被從走廊里過來的盧護士長聽見,於是進來問道,“半瓶醋,你不是上小夜班嗎,怎麼會在這裏?”

“哦,是這樣。”范廷簇解釋說,“這一周是鬱金香上長白班,她沒有護理過精神病人。吃了早飯,我就順便來看看,有沒有需要我幫她做的事情。”

“個個老同志都象你這樣帶徒弟,那就好了。”盧護士長本來是想訓斥范廷簇的,聽半瓶醋這麼一說,她立刻把批評的念頭改成了表揚。可是,心裏的氣並沒有因此而消除,臨轉身時又特別叮囑道,“半瓶醋,以後在病人面前說話一定要注意啊,該醫生說的話,護士決不能說;該護士說的話,你們當衛生員的更不能說。”盧護士長說完,陰沉着臉走了。范廷簇知道,剛才盧護士長這一番話,就是針對他說的,那意思在明白不過,就是先前他不該與伊然美解釋:患了精神病的人,自己不知道生了病而住院。范廷簇想到這裏,一種潛意識的恐懼感立刻襲上他的心頭,這下又不知道有多少年輕的美女護士要找他談心了。在他記憶深處的每一次談心,那種三對一或四對一的車輪式的持久戰,實在令他招架不住!不過,好在今晚是他上小夜班,從下午四點開始,一直要熬到深夜十二點。到了那個時候,他深信不會有人在找他談心了。正當范廷簇自我慶幸的時候,鬱金香跑來叫他了,“小范,盧護士長讓你馬上到她的辦公室去。”

“你知道她叫我去做什麼事嗎?”

“不知道,我只是看見她好象在給幾個上機動班的護士交代什麼。”

范廷簇還想說句什麼話,又聽鬱金香催促道,“趕快走吧,你還在這裏磨蹭個啥呀?”鬱金香說完,跟在范廷簇後面,順着走廊,來到了護士長辦公室。

盧護士長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對坐在她面前上機動班的三個美女護士說:“現在還不到十點鐘,你們抓緊時間,跟他好好談一談。上午時間不夠,下午繼續進行,反正半瓶醋要下午四點才接班。”盧護士長說完就走出她的辦公室,剛要跨出門的時候,又扭過頭來假裝很關心地說道,“你們要一個一個的談,這個談完了,下一個在接着談,不要幾個人一起上,這樣效果不好。”

盧護士長走後,第一個要找范廷簇談心的便是苟思君,“小范,你說在哪裏談比較好,是去青杠樹林裏談,還是就在這兒。”

“你說在哪裏,就在哪裏吧。”范廷簇憂慮地說。

“這裏進出的人比較多,不太安靜,我覺得還是去前幾次談心的地方比較好。”苟思君說,“你說怎麼樣?”

“好吧,聽你的。”

“你們兩個就在這兒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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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談完了我會來叫你們。”苟思君說完,坐在長藤椅上的兩個年輕護士並不答話,只是用很不滿意的眼睛瞟了她一眼,然後嘴角微微癟了一下。那意思好象是說,“等你談完啦,都該吃中午飯了!”

苟思君帶着范廷簇,又來到前幾次談心的青杠樹林裏,還是那個四周是一尺多高的土坎,中間有個一米見方的窩凼凼。坎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蓑草,這種蓑草的纖維很長,它們從土坎上鋪下來,正好鋪到土坎的腳下。人坐在一尺多高的土坎上,雙腳伸在下面的窩凼凼里,不高不矮,恰到好處。周圍又是枝葉掩映的青杠樹,陽光從青杠樹枝葉的縫隙中透過來,既不刺眼,又很溫柔,最是適合談情說愛。然而,他們來到這裏,包括以前的好幾次談心,都不是談情說愛,而是作古正經的思想交流。

苟思君和范廷簇面對面地坐下以後,中間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兩個人四隻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在等着對方先說話。范廷簇知道,今天的談心,純粹是盧護士長操縱的結果,問題的本身,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嚴重。正常人只有當他的思維由於各種原因的影響或刺激失去正常以後,才會出現精神障礙。當他的精神發生障礙以後,思維才會產生混亂,才會失去正常人的思維,所以,精神病人往往是自己因病住進了醫院,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患了精神病。就這麼簡單的問題,就被盧護士長搞得如此嚴重,非要扯到什麼立場的原則問題上不可,於是,就導演了一場三個美女找范廷簇輪番談心的鬧劇。至於盧護士長出於什麼樣的動機,她為什麼要來這一手,范廷簇就不得而知了。同樣,找他談心的三個護士,也不知道盧護士長的意圖是什麼。

“半瓶醋,今天找你談話,完全不是出自我們自己的本意,而是盧護士長的安排。”苟思君耐不住了,只好開門見山地說,“既然領導作了安排,我們就得照領導的安排去做。”

“護士長安排你們找我談話,肯定問題是很嚴重的,我承認所有問題的嚴重性。”范廷簇怯孺地說,“要給我什麼處分,我也毫無怨言地接受。”范廷簇表現出十二萬分的誠懇,虛心的態度令人無法挑剔。

“半瓶醋,你要警惕啊,盧護士長把問題看得很嚴重,她說你有比較嚴重的思想問題。明明是地方醫院治不好了才轉來的精神病人,你卻說她沒有病,這不是給我們部隊醫院抹黑嗎?所以你必須端正態度,深刻檢討。”

“我是說她自己病了住了醫院她自己不知道,我沒有說她沒有病。”范廷簇申辯說,“不過,現在申辯什麼也沒有用了。盧護士長是怎樣認為的,我就怎樣承認、怎樣檢討就是了,並且保證今後不再說這樣的話。”

本來苟思君還想說點什麼,突然開中午飯的時間到了。她看了看范廷簇,“你不要緊張,我給盧護士長說,你認識、檢討都很深刻就是了。我想,就算你真是這麼說的,也不會給你什麼處分的吧!”

護士長辦公室里的兩個護士,等到開中午飯的時間了,還沒見苟思君來叫她們。兩個等不及了,也朝食堂走去。

下午從兩點半開始,上午等候的兩個護士繼續找范廷簇談心,一直談到范廷簇下午四點接班才告結束。從此以後,范廷簇不在輕易涉及與自己無關的話題。大概就是因為“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深刻教訓,才使他歷練成在後來漫長的幾十年裏,無論在任何場合任何情況下都不輕易開口說話的沉默習慣,讓他避免了許許多多的麻煩。

自從當天上午九點多鐘鬱金香把范廷簇從病房裏叫走以後,伊然美就一直盼着范廷簇在能回來。可是,她望穿秋水,也沒看見范廷簇的影子。她不知道範廷簇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她知道範廷簇一向為人小心謹慎。她想問鬱金香,可是,她又不知道鬱金香會不會告訴她,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伊然美度日如年一般,一直盼到下午四點鐘,才看到范廷簇終於來上班了。

“小范,上午他們把你叫去幹什麼?”范廷簇剛走進二病室,伊然美就憤憤不平地問。

“也沒做什麼,就是盧護士長安排護士找我談了談心。”范廷簇故意表現出輕鬆愉快的神態,“在我們這裏是常有的事情。在說這也是領導對下屬的關心和愛護。”

“談心需要這麼長時間么?”伊然美有些困惑地說,“大家天天都在一起工作,有什麼好談的,又不是不知道彼此的情況。”

“這裏和地方不一樣,特別是我們醫院,政治思想工作不過夜。”范廷簇十分坦然地說,“其實,這樣也很好啊,可以使我們及時發現自己的缺點,避免少犯錯誤。”

“好了,我們不說這些,說說你是怎樣到這裏來的吧。”伊然美期盼地說。

“這個恐怕不行。”范廷簇接着伊然美的話說道,“因為我在上班,病房裏許多治療方面的事情都需要處理。在說你也需要休息。不如這樣,等你身體恢復好了,或者等你出院了,我在慢慢告訴你。”

“好吧,你覺得什麼時候合適,或者說什麼時候方便,你在告訴我也行。”伊然美說著,又很吃力地把身體朝上挪了一下。

范廷簇做完了當天最後一次治療,又到了開晚飯的時間。伊然美停葯以後,虛弱的身體逐漸恢復起來,雙手和舌頭兒不象前些時候那麼抖得厲害了。休灶(住院病人的食堂)按照飯前開出的特別飲食通知單,工友把伊然美的飯菜送到了病房來。范廷簇正要準備洗手喂伊然美的飯時,伊然美要求自己吃,不要范廷簇喂飯了。

鬱金香雖然下了班,但是她沒有走,仍然來到二病室和范廷簇一起。她想弄清楚,范廷簇與伊然美之間,究竟是一層什麼關係?鬱金香驚奇地發現,自從伊然美從地方精神病院轉到陸軍醫院來住院治療以後,范廷簇彷彿對她開始冷淡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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