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
少年在慕月坊已三年有餘。無人知曉他的來歷。當初他流落至此,錢老爺看他可憐,賞口飯吃。
少年是個固執的人,他說:“恩就是恩,做不得假。”
於是少年留下來幫錢家幹活。逐漸發現少年雖看着瘦弱,力氣出奇的大,干起農活來一個人頂幾個人。錢老爺高興壞了,一碗飯換幾個人,值不值?
原想讓他做家僕,可他說在這裏只是過客,不長久,就當了長工。
長工與家僕一樣,包吃包住,只是每月工錢少半吊。
起初少年在農田裏干粗活,除草、鋤地、插秧。一次,老爺為二少爺請的先生出了一副對子,叫他對上了,老爺就讓他做二少爺的伴讀。每月工錢比以前多一弔。
少年的日子過的很舒坦——至少在外人看來如此。他不僅是錢家二少爺的伴讀,地位不低,甚至錢老爺還賞他一塊地,免租。
他就在地里種好些青菜,不賣,時不時分給其他人一些。心情好了,自己炒倆小菜吃。
伍伯是錢家的管家,跟着錢家輾轉了大半輩子,這幾年才算安頓下來了。如今他已兩鬢斑白,飽經滄桑的臉上顯現出刀刻般深的皺紋,再過幾年,給他些養老錢,讓他去尋個好地方安度晚年,算是錢家對他這些年的補償。
一日,少年提出要辭退。伍伯說:“長小哥,這就走?”少年輕輕嗯了一聲。
燕管家掐指算了算:“也是,日子快到了,你不得不去。”
“你替我跟老爺說一聲。”
“那是自然。”
少年抱拳:“保重。”
伍伯彎腰打拱:“後會有期。”
天蒙蒙亮,濃霧未散,露水還在竹葉上打旋。掌柜的叫醒小二。
“掌柜的?”小二披上外袍,山上的清晨總是要冷一些。
“把門開了,今天要來一位客人。”
“什麼客人這麼早啊,要想早上就到我們這兒,恐怕昨日夜裏就得上山。”小二一邊說著,一邊提起門閂。他並沒有質疑掌柜的,來過白雲客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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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掌柜的料事如神,他說過的,一定會發生。
門開了,印入眼帘的是一片純白的世界。霧氣騰騰,白茫森森,小二瞪大眼睛依舊看不清外面的寒竹林。
“這……掌柜的,咱還開門?”
掌柜的笑道:“開啊,為什麼不開?人家大老遠過來,然後咱們給他吃閉門羹?這可不是待客之道。你知道,咱們坐賈,最重要的就是客人。”
話畢,掌柜的讓小二把門檻揩乾凈。小二知道,這是露水打濕了門檻,掌柜的不好坐。
掌柜的到裏屋拿出了他珍藏的二胡,用抹布仔仔細細地擦着並不存在的灰塵。拉着弓在弦上試了幾個音,他走到門檻前坐下來。
翹着二郎腿,腰板挺得筆直,手開始緩緩擺動。弓毛與弦之間產生了共鳴,軟硬相交,如同天造地設的道侶。時而低吟婉轉,時而朗聲高亢。
靡靡仙音,撩撥着萬物的心。屋檐上的積水開始隨着節奏滴落。清風拂過,寒竹開始跟着韻律擺動。就連濃霧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散,悅耳的音符,被霧帶去了遠方。
二胡曲調戛然而止,小二仍沉浸其中。
“來了?”掌柜的把二胡放在牆角靠着,就像平日裏的他自己一樣。
少年拍落麻衣上的塵土,上面還沾着露珠。這不拍不要緊,一拍露珠散開,把塵土潤濕,一塊在衣服上了。
少年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問道:“酒?”
“得嘞,小二上酒!”
此時小二如夢初醒,他揉揉眼:“掌柜的,酒要多少年的?”
少年道:“怎麼,只問年份,不問問我要那種?”
“你知道的,白雲客棧不就只有寒竹釀這一種酒。這麼多年,它的名聲早已打出去,也算是‘白雲一絕’了。”掌柜的回答道。
掌柜的還未吩咐小二,少年先開口道:“三十年。”
掌柜的笑道:“你倒是會佔便宜,給他三十年的吧。”
小二把酒倒好,清香使他也不住咽咽口水:“客人,您可能不知道,咱家這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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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釀可醉人……”少年一連喝了三大碗:“好酒!”
不知道為什麼,小二忽然覺得眼前的客人有點眼熟。
夕陽西下,赤橙色的餘暉撒在竹林,形成斑駁的虛影。少年打着酒嗝:“小二……再來一壇……”
掌柜的見此,笑着搖了搖頭。
第二日,少年酒醒時,日上三竿。
“好了,說說吧。”掌柜的拍了拍少年的肩。他聲音低沉,充滿滄桑的磁性。
“我此番來是請您出山的。”眼底清澈,少年抱拳道。
“誒,這就是抬舉我了。我就一渾身沾滿銅臭味的商人。”
“李先生,世道亂了!”少年表情愈發嚴峻。
“長小哥,李某不是卧龍先生,你們不必三顧茅廬,請回吧。”
“李先生,我沒有說笑!”
“李某也沒有,請回吧,下次來還請你喝酒,寒竹釀。”掌柜的用餘光瞥着小二。
只有小二迷迷糊糊,似乎聽懂了,又似乎什麼都不知道。這位客人不是第一次來么,為什麼掌柜的要說他三顧茅廬。
“掌柜的……”小二心底疑惑。“小二,關門送客。”
“是,這位客人,小店要關門了,您看?”小二眼巴巴望着門前的少年。
“慢。”少年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李先生,寒竹可以給我一根么,我想回去試試自己能不能釀。”
掌柜的料想少年要自己釀酒,應該不準備再來白雲客棧了,自己或許終於能清閑一段時間了。
他把掛在牆上的柴刀取下來,晃了晃,丟給少年:“請自便。小二,關門。”
此時正是三伏天,午後陽光最毒辣的時候。少年接住柴刀,在手上顛了顛。他滿臉汗珠滾落,滴在客棧門前的土地上。
陽光照的他眼睛微睜,面色蒼白,看着馬上要踏入客棧的掌柜的和越來越窄的門隙,他再次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李先生,得罪了!”少年御風而起,直上雲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