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林中婦人
趙炳煜捉住她的手,關切地詢問:“我沒事,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金嬌嬌嗯了一聲,道:“腳扭了,膝蓋好像也磕破了。”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陳述,趙炳煜卻從裏面品出了一些委屈的滋味。再顧不上其他,趕緊蹲下幫她檢查,腳腕腫起一個大包,裙擺被劃得破破爛爛,環境暗淡,看不清膝蓋和腳踝上的具體傷勢。
他捧起金嬌嬌腫得像包子的腳踝問:“疼嗎?”
周圍孤寂一片,模糊的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彼此。孤立無援下的關心呵護最為致命,心臟突然像被人捏了一下,心甘情願地難受。金嬌嬌心性堅韌,一個人的時候甚至可以徒手拿骷髏。
然而疼痛遲鈍,總要有人問了才意識到疼痛的程度。
她木納地點點頭,認真地回道:“疼。”
她覺得自己都要疼死了,身上那些磕磕碰碰摔出來的大小傷口此刻全都開始叫囂起來,疼疼疼,她全身都疼。
所以她希望趙炳煜也疼,好像只有讓他也心疼心疼,自己才能好受一些。
那一刻她腦子裏跳出一個冰冷而譏諷的聲音對她說:“金嬌嬌你完了,他既不是狀元爺,更不是探花郎,他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個靠吃金家軟飯的平民布衣!你就甘願把自己交到一個一無是處的賭徒身上嘛!”
然後另外一個從心底冒出的聲音反駁道:“可我同樣也是一無是處不是嗎?心比天高的下場就是成為滿汴京的笑話,我喜歡天上的月亮,可是月亮並不屬於我,現在我有星星了,為什麼不能知足一些呢。”
“在想什麼?”趙炳煜替她穿上鞋,此地暗藏危機,他得儘快帶她到外面找大夫才行。
金嬌嬌回過神,將手心伸到他面前,露出上面被沙石劃出的斑駁擦傷,“手心也疼。”
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就讓她自己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更加放縱一些又何妨。至於那些夙願與虛榮,就留待日後吧。
這裏的世界沒有汴京首富家的大小姐,沒有皇室邊緣的七皇子殿下。
此刻只有一個受傷的脆弱女子,以及一個擔心她關懷她的男子,其他的,金嬌嬌不願去想。
趙炳煜傾身去吹,一副拿她沒辦法的寵妻模樣。溫溫熱熱的氣息拂過手心,痒痒的,酥酥麻麻。
“好啦,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兒才行,你腳上的傷耽誤不得。”
“這林子太過詭異,我剛才看見……”
“看見什麼?”
金嬌嬌想了想,總不能說自己看見鬼了,沒將追着自己跑的橙黃光點說出來,搖搖頭說:“我是說這裏面霧氣太重了,什麼也看不見,咋們怎麼出去呢?”
“我是跟着風向才走出瘴氣林的,跟着風向走或許就是出路。放心,我們一定能出去的。”
趙炳煜牽過馬,彎腰打橫抱起金嬌嬌,準備將她放到馬背上。兩人的關注點全在彼此身上,加上受到周圍瘴氣所擾,全然未察覺周圍出現了第三個人。
“請問,這根珠釵是你們的嗎?”
一個聲音沙啞的女聲從身後響起,聲音低沉混濁,說得極其費勁,就好像音帶被人剪掉了半截似的。
兩人齊刷刷往身後看去,先是看到一隻握着紅珊瑚吊墜的手,上面佈滿了許多長短不一的陳舊疤痕,那手竟比金家碼頭乾重活的男僕的手還要粗糙,難以想像她平時要干多少臟累活。
另外一隻手裏提着一個小燈籠,孤零零地垂在膝蓋邊,金嬌嬌緩緩吐出一口氣,原來剛才追着她跑的橙黃光點竟是它,難怪一直在移動。
那女人的臉離兩人距離較遠,又蒙在霧裏,因此看不清明,只能隱約瞧見個輪廓。
趙炳煜警惕地將金嬌嬌往懷裏帶了帶,取過她手中珠釵查看,確實是金嬌嬌早上出門戴的那隻,“是我們落下的。”
“那就歸還於你們,這麼珍貴的釵子遺失了難免可惜。”
這種樣式的釵環,金嬌嬌少說也有一籮筐,掉了也就掉了,並沒什麼大不了。
趙炳煜將珠釵揣進懷中,想開口向她打聽出山之路,又不知如何稱呼對方,斟酌片刻道:“大姐為何孤身一人在這密林之中?”
女人沒有回答他,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們是來青城山忘憂谷看蝴蝶的吧。已經兩年沒人往這邊來了,想必二位是從外地來的吧,本地人現在誰還敢來青城山啊。”
趙炳煜不解道:“聽大姐的意思,這青城山以前也有不少遊客前來遊玩賞景,為何成了如今這般光景?”
女人突然上前一步,將燈籠舉高,兩人這才看清她的臉,看起來三十六七歲的模樣,五官端正,不難看出年輕時候也是個秀氣端莊的閨秀。
只是可惜了那雙眼睛,黑眼球基本快被周圍的白色虹膜侵蝕,而整體呈現出一種混濁的通體的白,空洞無神,是個盲女。
她既然眼瞎,為何又要打個燈籠?金嬌嬌越發覺得此地詭異,面前的人到底是人是鬼?趙炳煜覺察到她的緊張,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撫。
那女人仍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似笑非笑道:“你們還真是膽大,連青城山都沒有打聽清楚,就敢往裏闖。”頓了頓,突然嚴肅道:“可知這地方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獄?”
金嬌嬌白了她一眼,心想本來就夠嚇人的了,你還來添油加醋地製造氣氛,是嫌他們死得慢嗎?
“已經領教過了,大姐你就別自說自話了,好歹也聽聽我們的問題,不然就直接帶我們出去吧。”她不耐煩地懟道。
趙炳煜摟着她的那隻手一巴掌就拍到她屁股上,金嬌嬌敏感地抖了一下,拿眼狠狠地瞪他,不明白他突然打自己一下是什麼意思,而且還是打屁股!
他以為找到了自己就可以這麼放肆嗎!!!
趙炳煜看着她憤怒的小模樣就想笑,若不是條件不允許還真想好好逗一下她。
“老婆,收斂點兒,別激怒她。”趙炳煜湊近她小聲咬耳朵。
她哪句話說得不對嗎?怎麼就不收斂了?
趙炳煜突然將她收緊,金嬌嬌又顫了一下。
罷了,她現在人都在別人手裏,還是低調些為好。
那中年婦女眼盲,看不見兩人私底下的曖昧動作,朝金嬌嬌道:“姑娘還真是膽量非凡,既如此,就隨我來吧。”
她也沒說去哪兒,趙炳煜眼見天色越來越暗,這女人行為舉止雖然詭異,分不出好壞,但他們總不能留在林中過夜,更何況金嬌嬌的傷勢也不能耽誤,還是先找個有人煙的地方再說。
於是他抱着金嬌嬌跟上了那婦人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