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婚
揉了揉眼眶,徐聲盯着面前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腦子那股昏昏沉沉的感覺總讓他覺得不真實。
“麻麻…麻麻……”
小丫頭剛到學聲的年紀,嘴裏吐出的字眼模糊不清。
徐聲愣了愣,抱起嬰兒車裏的小丫頭。
“叫爸爸……”
“麻麻…麻麻……”
小女孩轉動着烏溜溜的大眼睛,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戳着徐聲的鼻子,沒聽懂他的話。
徐聲心裏有些難受,儘管是夢裏,女兒也只會喊媽媽。自己就真的那麼失敗嗎?
他只是想儘力的彌補自己對女兒的虧欠,可女兒對他卻冷冰冰的,在外人面前也要裝作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連一聲“爸爸”都叫不出來,他又該如何去補償?
這輩子活得太失敗,大學畢業沒多久就糊裏糊塗的結了婚當了爹,徐聲從一開始就沒有喜當爹的快樂,反而處處在逃避。
後來離了婚,女兒判給了前妻,他反倒覺得自由,有了種解脫的感覺。
可真的解脫了嗎?
徐聲記得第一次去女兒讀書的學校找她,當時已經上小學的女兒根本不認識自己。
後來儘管相認了,但女兒對他這個突如其來的父親卻很抗拒,在同學面前也只會叫他叔叔。他從來沒聽過女兒親口叫他一聲爸爸,叫他也只是一聲“喂”。
造成這種局面的,都是因為他一開始的逃避。
躲着妻子,盡量忘記自己是個父親,整天遊歷於燈紅酒綠……
活着活着,身邊的朋友們開始成家立業,逐漸遠離,徐聲慢慢的體會到了孤獨的滋味,才想着回頭去看一看女兒。
可那時候,分別多年的女兒根本沒見過他,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補償。女兒雖是他唯一的念想,但他這些年給女兒造成的虧欠始終無法癒合。
他不在的時候,女兒見着同學的爸爸到學校接人,到底會怎麼想?
抱着瓷娃娃一般的女兒,徐聲仔細端詳着她的一顰一笑,腦子深處的記憶模糊不清。
他對女兒小時候的印象,都是從為數不多的照片里看到的,沒有太深刻的畫面。
可眼前的場景卻很真實。
小丫頭沒再麻麻…麻麻的叫喚,只是微微嘟着嘴,小瓊鼻一張一翕,嘴裏不停的吹着泡泡,發出嘟嘟的聲音。
她肉嘟嘟的小手,揪着徐聲的大鼻孔,眼珠子烏溜溜的轉。
徐聲捲起袖子給她擦着口水,輕輕碰了碰她的小臉蛋又立馬縮手,生怕一不小心夢就碎了。
裏屋傳來輕微的聲響,他皺了皺眉,抱着女兒來到門口,正見着一個女人在收拾行李。
女人穿着藍白格的襯衫,束着的馬尾在散落在腦後,來回於衣櫃與行李箱之間,乾淨利落卻匆匆忙忙。
“子霓?”徐聲不太確定,畢竟前妻的形象已經在記憶里塵封了太久。
女人回過頭,掃了他一眼。
“你去換身衣服,等下去民政局。”
那一臉的冷漠如同一盆冷水讓徐聲驟然驚醒。
這個夢太真實,像極了離婚的那一天。
他抱着女兒獃獃的站在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與溫子霓的婚姻走到盡頭,徐聲說不上惋惜或是後悔。流連於燈紅酒綠那麼多年,他也沒有想過要找個女人陪自己過一輩子。
能萌生要去看女兒的想法,還是因為突然間成長后的那種讓他無所適從的孤單。
一個人坐在吧枱,原先還能聊上幾句的酒保也換成了一個弔兒郎當的年輕人,徐聲才體會到那樣的生活有多無趣。
溫子霓有錯嗎?
錯的一直都是自己,錯的是他不願接受現實,不去擔起一個父親的責任,錯的是他們不該在這個年紀相遇。
若是在他去看女兒的那個年紀,他一定會好好的維繫這個家,給女兒營造一個健康的成長環境。
“只不過是個夢罷了!”
徐聲搖了搖頭,突然發現自己想太多了。都是回不去的過往,幻想有個屁用。
他低着頭,仔細盯着小丫頭精緻的眉眼,想要將之深深刻在腦海里。
小丫頭啊吧啊吧的吹着泡泡,小手揪着他的嘴唇。徐聲微微抿着嘴,輕輕咬住女兒伸過來的小手,撲鼻的奶香味,讓昏沉沉的徐聲突然有些反胃。
下一瞬,胃裏翻江倒海。
徐聲立馬將女兒放回客廳的嬰兒車裏,隨後沖向洗手間。
“哇……”
一地黃白,伴隨着衝天的酒氣與惡臭。
然而腦子裏那股沉甸甸的感覺卻突然像被抽空一般。
徐聲捧着水猛地沖了把臉,一股清涼的感覺傳來,他盯着鏡子裏年輕卻顯萎靡的面孔,一時間有些錯愕。
不管是鏡子裏的自己,還是胃裏扭曲的感覺,一切都那麼的清晰。
來不及打理衛生間那糟糕的場面,他衝出衛生間,來到客廳打量了一圈,一把扯過牆上的掛歷。
2008年7月16日。
他蹲下身,再次看着在嬰兒車裏咿咿呀呀揮着小手的女兒,痴痴的笑着。
“湘湘,爸爸回來了!”
他輕輕的把女兒從嬰兒車裏抱了出來,在臉上蹭了蹭,又緩緩的放在沙發上,任女兒抓住自己的食指,就那麼痴痴的笑着……
“怎麼沒喝死你?”
溫馨的畫面很快被打破,溫子霓拖着行李箱從裏屋走出來,滿屋子的酒臭味讓她微微的拱着鼻子。
那張俏麗的臉上,寫着冷漠。
徐聲愣了愣,開口要說什麼,想到眼前粉雕玉琢的女兒,撇了撇嘴。
起身,不舍的抽出被女兒握緊的食指,徐聲走向衛生間。
溫子霓臉上那股子冷漠讓人難受,像極了對一個人失望透頂的寫照。
想想也是,自從女兒生下來之後,他就從來沒有問過她們母女一句,再堅強的女人遲早也會絕望。
再次洗了把臉,徐聲換了身衣服,對着鏡子傻笑着。
一切都那麼的清晰,徐聲確認這不是夢。儘管來得晚了一些,但至少還有補救的機會。
走出衛生間,溫子霓已經挎起背包,將女兒抱在懷裏,一副要出門的架勢。
他和溫子霓的婚姻能有今天,是他的自我放縱讓溫子霓再難支撐下去。
這份從大學校園走進婚姻的感情,徐聲說不上有太深的記憶,儘管結了婚,他依舊沉溺於花天酒地,對她們母女不管不問,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那時候的他就是個害怕承擔感情的渣男。
所以溫子霓要離婚,徐聲心裏沒有絲毫的怨言。一如當初,溫子霓說要離婚,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但是,離了婚以後女兒怎麼辦?
會不會又像上輩子一樣連一聲爸爸也叫不出來?
重頭再來,他倒是可以爭取女兒的撫養權,可爭取過來之後,女兒今後會不會不認溫子霓這個媽媽。
從女兒長大后的情況來看,溫子霓至少是個合格的母親。儘管他從來沒考慮過跟誰過一輩子,可面對女兒的親生母親,徐聲還是遲疑了。
一個人飄久了,當找到自己那個溫馨的港灣后,徐聲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這輩子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女兒離開。
“離婚的事先緩緩吧!”
漸漸走進女兒的生活之後,徐聲也明白了溫子霓對他有多失望。當初溫子霓能抱着孩子凈身出戶離開浦江,不知道下了多大的決心,再次回到臨離婚的這個關口,徐聲沒有說什麼挽留的話。
“你什麼意思?”
溫子霓回頭冷臉瞪着他。
“湘湘還小,離了婚她怎麼辦?”
“你現在知道她還小了,早幹嘛去了?徐聲我告訴你,這婚你必須得離,當初我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我女兒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記憶里,溫子霓似乎沒說過這些話。當初的自己根本沒有給她一個宣洩的口子。
徐聲無言可對,看着溫子霓懷裏微微扁起小嘴的閨女,沒來由一陣心疼。
“聲音小些,別嚇着孩子。”他伸手想抱過女兒,溫子霓泛紅着眼眶瞪着他,徐聲只有無奈的縮回來。
“孩子?你眼裏還有孩子?從結婚到現在你管過我們母女的死活嗎?我躺在產房的時候你都要跑到外面去鬼混,你還記得這個家嗎?你有好好的當過一天的父親嗎?”
溫子霓沒有哭鬧,聲音反而平靜得嚇人。可溫子霓越是平靜,徐聲也就越加的不安。
父母的意外去世對他的打擊的確很大,匆匆忙忙結婚,也是身邊的親戚希望自己有個家,能有個人知冷知熱。可這個剛組建的新家,卻因為他一味的不願面對而變得支離破碎,到最後連自己的女兒都不願與自己相認。
徐聲慢慢的閉上眼睛,一時間感覺全身無力。
他不敢跟溫子霓保證什麼,婚姻這個字眼儘管經歷了十多年重生回來,他還是沒法保證能做好一個丈夫。
可湘湘怎麼辦?
自己能做好一個稱職的父親么?
“不管怎樣,我不能沒了湘湘。你要是覺得委屈,就先帶湘湘回老家去住一段時間。咱們先冷靜一下,過段時間我再去看湘湘。”
儘管知道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但徐聲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的局面。
溫子霓漠然的盯着徐聲,全身突然泛起一股無力感。這婚徐聲要是不願離,短時間內根本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她只是想帶着女兒逃離這個牢籠有什麼錯?
“徐聲,我求你了,放過湘湘和我好嗎?糾纏下去對我們都沒好處,既然你喜歡自由,我帶湘湘離開不是更好嗎?”
聽着溫子霓溫聲軟語的哀求,徐聲抬了抬手又放了下來,一時間手足無措。
曾經的他到底有多混蛋,怪不得連女兒也一度不願與自己相認。
搖了搖頭,徐聲臉上微微泛着苦澀。
“要離婚,我可以答應你,但湘湘不能離開我。”
“那法院見吧!”
溫子霓一臉決絕,說著一手拖着行李便要開門。她懷裏的孩子,扁着嘴已經哭出聲來。
那一開口便歇斯底里的稚嫩聲線,如同尖刺一般直擊靈魂深處,徐聲手忙腳亂,一下子六神無主。
“我走吧,家裏你先住着,快哄哄湘湘,讓她別再哭了。”
徐聲率先搶過門把手,剛拉開門,又回頭看着在溫子霓懷裏哭的撕心裂肺的小丫頭,念念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