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星空與舊事
熱氣自茶杯口裊裊而起,房間內,李秦盯着眼前的范荼,默然無語,范荼含笑看着李秦,手指輕捏着一顆黑色棋子。碧瑤靜靜立在范荼身後,眉頭輕凝,明眼可見的不快就掛在那眉梢上。
李秦伸手將桌上的一杯茶朝前推了推。
范荼手指一動,那顆棋子彈進袖中,他抬手輕覆杯口,笑道:“謝殿下賜茶。”
李秦點點頭,指着桌上另一杯茶道:“這杯茶該敬碧瑤姐姐。”
碧瑤嗤笑一聲,道:“可萬當不起殿下的姐姐,山野村婦怎麼敢高攀皇族血脈。”
李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愛喝不喝,逼你不成。”他抓起桌上的摺扇,一敲桌面,茶杯騰空,正正好好停當在紙扇之上。
范荼和碧瑤一臉疑惑,不止此舉為何。
李秦看着眼前二位,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發乾的雙唇,將茶杯一盪,張口接住茶杯,抬頭間,一杯茶囫圇進了肚。
滿足的嘆了一聲,李秦放下茶杯方才開口道:“二位不必見怪,只是耍個帥罷了,為了日後行走江湖排練排練。”
碧瑤拱了拱手道:“殿下好興緻。”
范荼拱手道:“殿下真風流。”
李秦擺了擺手,道:“該說正事了,范教主,我想救我爹,所以,我會同你一道組織前朝舊部,只是你也是聰明人,想必知道,我組織舊部只是為了求一個與朝廷談判的籌碼,用這些人的伏法,或是……”
說到這裏,突然笑了笑,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說道:“或是用我的命,來當做籌碼,我想,我的命應該是比他們更值些錢的,也更適合用來做籌碼。”
范荼靜靜等李秦說完,開口說道:“殿下,可作籌碼,而殿下您,不能當籌碼。”
很簡單的一句話,李秦聽出了范荼的意思,狸貓換太子,這個比喻最是恰當不過。
李秦搖了搖頭,說道:“朝廷已然查到一些眉目,如今天下雖大,但能當狸貓替換我這太子的,便只有那臭道士一人而已,他已為我出頭一次,怎能再次讓他犯險。”
見范荼還要再說什麼,李秦抬手止住范荼的話頭,說道:“此事不必再議,就這麼定了。”
范荼默然,片刻后,深深作揖不語。碧瑤輕嘆一聲,也隨着范荼作了一揖。
待李秦走後,碧瑤直起身子,看着仍作揖相送的范荼,說道:“范郎,這真是你想要的么?他是答應了組織舊部,也答應了做那皇子,可他此舉,無異是帶着我們這些人去送死而已。”
范荼緩緩直起身子,挺直腰背,雙手自然疊放在身後,輕輕一笑,道:“這自然非我所願,前朝舊部皆可為他死,可前朝血脈卻決不能因他而斷。”
碧瑤朝前走了幾步,抬起臉望着范荼,“那我呢?”
范荼伸手攬住碧瑤的腰,淡漠一笑,說道:“我只能保證,我絕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面。”
碧瑤依在范荼身上,深吸了一口氣,笑道:“我可不會讓你死。”
范荼笑笑沒有說話,只是斜眼瞥了眼桌上的茶。
人走茶涼,不外如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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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茶室的李秦默默轉回自己的屋子,插上門拴后便一頭倒在了床上。
屋內靜悄悄,外面嘈雜的叫賣聲似乎被完全隔絕在外,李秦從沒有體會過這樣的安靜。萬籟靜寂無聲,整片天地,只剩下自己。
李秦睜開眼,看到的卻是星空,熒熒如火的光點漸漸在他眼中變大,變成一個個球體,在他耳側呼嘯而過。
他睡著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睡著了。
有人干擾着他的夢境。剛這麼想,面前的星空便驟然消失,黑黢黢的虛空之中,逐漸有團光出現,化作人形。
“范教主?”
那團光明明晃得人睜不開眼,可李秦還是看得出它在笑。
沒有回答李秦的問題,“你見過真正的星空嗎?”
李秦無言以對,盯着那團光聳了聳肩。
“我不是范荼,不過且寬心,日後我們定有夢外相見的一天。”
李秦嘆了一口氣,說道:“天天窺人夢境,我怎麼寬心?”
沒有回答,光團消失,虛空中一顆顆大星從李秦腦後呼嘯着朝他身前飛掠而去,又漸漸變作一些如熒光的星星點點。
……………
范荼腦袋突然一痛,他晃了晃腦袋,神色冷了下來,袖中滑出數顆棋子,圍繞其身周旋轉不停,在碧瑤眼中,可以看見一道道清輝以范荼為中心向四周蕩漾,宛若石子砸入湖中盪起漣漪陣陣。
范荼突然冷冷一笑,鬆開了攬着碧瑤的手,緩緩向前踏出一步,人影消失,腳步落下之處,一顆棋子憑空而現,掉在地板上來回彈動數次,總算停了下來。
碧瑤輕嘆一聲,無奈一笑。她的范郎,總說近年來有人和他過不去,想來這便是那人來了,聽范郎說,那人與他一般,擅長控神之術、操魂之法,很是棘手。
當范荼出現在李秦房間內,看到的,便是李秦一雙含笑的眼眸。
“范大教主似乎有些不懂禮數啊,不會敲門的嗎?還是霸道慣了?好歹你也叫我一聲殿下,便是如此尊上的啊?”
范荼歉然一笑,說道:“驚擾殿下安眠,是臣之過,只是殿下,是否有見過什麼奇奇怪怪的人?”
李秦促狹一笑,說道:“還能有比你更怪的人?”
范荼作了一揖,“殿下恕罪,臣這便退下了。”
說罷便一步步朝後退去,門吱呀一聲打開,又吱呀一聲關上。
“好傢夥,莫說沒有敲門,連門都沒開,屬耗子的啊?”
門外傳來一聲輕笑,“殿下好眼力。”
李秦翻了個白眼,翻身又躺在了床上,管他是鼠是虎,睡上一覺比什麼都強。
門外的范荼,眉頭逐漸凝在一起,分明就在這間房,有那控神之術的術法餘韻殘留,怎麼自己一來便又消失無蹤了?
一次兩次便也罷了,這人怎得每次都能正好趕在他來之前,將一切術法蹤跡抹除乾淨?教他完全沒法子去推演其蹤跡。
江湖之上還真能有人將控神之術修鍊到比自己還高深的境地?范荼便是不想信,也不得不信。
天機閣網羅天下高手,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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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都被登了上去,如今出現一個不在天機榜,卻與自己路數相仿的高手,心中難免生出幾分不快。
此刻心情,猶如稚童新買一件衣裳,方才出門炫耀,便瞧見了一件與他款式相同的衣服在他面前一晃而過。
碧瑤本是等在樓梯口,見范荼凝着一雙劍眉,便默默走了過去,抬手伸出如羊脂玉般的纖長食指,按在了他的眉心。似乎只要將那緊皺的眉心撫平,便能驅散他心底的愁雲。
…………
志操和尚一步跨出便是十幾丈,行走間連風聲都不曾帶起,也只有那因腳步而微微晃動的衣衫下擺,能顯映出他腳程之快。此處距離東海城,已過百餘里。
論趕路速度,而今天下怕是只有那邛道人可與志操和尚一較高低而已了,初入九境的志操,甚至感覺他只會比邛道人更快。
趕路雖急,卻也不妨礙志操心中腹誹,一念此處,當下便不由得笑出聲來,邛道人與他爭鬥半生,事事均要爭先,如今這境界一道和輕功一道,他又勝了半籌。
志操曾教出一個可繼承青山寺衣缽的弟子,可萬萬沒料到,只是一次下山,那年輕和尚便改投了道門。師門上下為此憤憤不已,有些弟子甚至想要出寺尋那道觀麻煩,只是都被志操一一勸下。那道觀,便是邛道人的道觀,那奪人愛徒的混賬道士,便是邛道人。
那日,眾僧下山之時,老方丈坐在青山寺門前一顆樹下,對着想要下山的眾人只說了一句話:“佛門講緣,既然無緣,便讓他自去罷了,你們這般作為,會顯得我佛門渡人本事不夠,只能搶人似的。”
若說老方丈不在意,卻也是假話,老和尚喜愛那弟子,卻不願強求弟子,心中,對那邛道人卻沒了什麼好觀感。
幾十年前的一場僧道辯答,志操對上了邛道人,結果志操小勝一分,之後那邛道人便瘋也似的找他辯答,志操不願鬥嘴,邛道人便來動手,二人可算得上是大半輩子的對手。志操素來也不曾上心動氣。
唯有搶徒弟那次,真箇惹惱了志操。所以,便有了後來的李秦拜入青山寺。
李秦不知道,他本來是要被送往邛道人的道觀的,正是志操說服了李牧棠和封名,才讓李秦削了頭髮入了寺籍。
故此,志操明知道邛道人來教李秦,卻從不現身,反而樂見其成,畢竟就算邛道人教得再多,李秦也仍是他的弟子,弟子會得越多,作為一寺之主的志操便越高興。
邛道人教來教去,勉強算是李秦的二師傅,可他志操,與李秦可隔着一輩呢,你邛道人教吧,教着教着,便矮了我一輩。
越想越解氣,越解氣,他腳步便越快,倏忽間人便本出百丈之遠,空餘笑聲震得林間白雪簌簌而下。
…………
那輛駛離東海城的馬車上,邋遢道士邛道人猛地打了一個噴嚏,他擤了擤鼻子,低聲咕囔了幾句,翻個身子便又繼續睡下。
一旁的杜飛飛坐在車廂邊緣,也不休息,極快地翻閱着手中一本極厚的賬簿。
車廂外駕車的李醇楓,雖早已寒暑不侵,可聽到師傅這聲噴嚏,仍是默默緊了緊自己單薄的衣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