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將追鴆小心安置在一旁的軟榻之上，初年凝眉，仿若天人一般的面貌之上，讓人難以窺探他的所思所想。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啟唇，嗓音沙啞：“如果會傷害到你，那便不要說出來了。”

忽而他像是想到什麼一般，輕抬手指，一旁的霧人端着漆黑的果實飄了過來。

瓷盤中的果實仍舊流淌着烏黑的果實，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初年伸手去拿那枚果實，隨之施加在果實上的幻術撤去，露出了它的本來面貌。

原來是一枚雪糰子，潔白柔軟。

初年喃喃着，將雪糰子送入口中：“我跟隨他去過雪國，他和那個可愛的姑娘，都愛吃這個。”

他已經許久沒有吃過人類的食物了，自和幻境合二為一，他便如絕世的仙人一般，無需進食了。

很甜，帶着落雪的冰涼…

由於太久未進食，他不再能區分出食物是否可口，只能簡單分出酸甜苦辣咸。

不知過了多久，初年再度起身，他目光停留在追鴆沉睡的面龐上，隨後便是滿是傷疤的手指，布着幾道駭人傷疤的身軀，雖說身上多處包裹着的繃帶…但只要初年想，追鴆於他眼中，便如同一個一絲不掛之人。

無人知曉他此刻望着這個沉睡的少年在思索什麼，忽而他像是想到什麼一般，轉身對着身後的霧人發令道：“送他去靈泉，待他傷口痊癒，再來知會我一聲，切記…”

他語氣稍作停頓：“不許傷他。”

話音未落，霧人發出含糊的應答聲，一分為四，抬着追鴆去往靈泉的方向。

稀月地界存在一眼靈泉，飲之可消惡病，解百毒，更不用說區區外傷。

追鴆被霧人抬到目的地，粗魯剝去衣物后徑直丟入了靈泉水內。隨後，那幾個霧人便嬉戲玩鬧了起來。

沉入泉底的追鴆，恍惚間陷入了一個悠久的夢…

夢見靈櫻渾身是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高台上站立着的人，她哭得喘不上氣：“求你求求你，不要殺了他…櫻兒知道錯了…”

在她身側護住的，便是面色蒼白被砍去手臂的自己。

他掙扎着想要起來，才發現在這夢境中自己只不過是個旁觀者，只能呆愣着看着事情一點點發生。

台上那個面目不清的人，緩慢走進了靈櫻身旁，他高舉着一隻刃口發藍的長劍，劈下…

不，不要傷她…

聲音彷彿被堵在咽喉里。

畫面忽而變得霧氣森森，周圍被薄透的輕紗層層圍住，有含糊不清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那空靈的女聲極具穿透力。

“離寒大人，你愛的也是這張臉對么？現今我腹中已經有了元陌的骨肉，這一切多虧大人…”

周圍忽然明了些許，追鴆透過薄紗，彷彿能看見兩個人的身形影影綽綽。他伸手去撥弄那些薄紗，無奈似乎是眼睛被蒙蔽住了一般，只得放棄。

一個男聲傳來，語氣中透露着不耐煩：“滾開，離我遠一點，別忘了我能給你這條命，那我同樣也能讓你丟了這條命，更何況一張臉而已。”

那女子怯怯笑了笑：“大人不要生氣。”

“你偷了我的畫筆為自己額上添了一抹紅，這件事我絕不會放過你。”

追鴆聽着覺得莫名其妙，忽而畫面再次轉換，白玉制的珠簾在微風吹拂下發出很輕的碰撞聲，在這個場景中，他不再被那股無形的力所束縛，反而覺得身輕如燕，可以自由活動。

他穿過珠簾緩慢走進室內，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

青竹榻上鋪着墨色的錦被，金銀絲交織着綉出複雜的暗紋，一個少年正側躺着閉目養神，他眉眼如畫，仿若天人，雖在睡夢中，眉頭卻始終輕輕蹙着。

追鴆看着他的面龐覺得熟悉無比，但卻始終想不起來，他情不自禁地一步步靠近，伸手去摸他額角散亂的發，對方忽而睜開雙目，眸子望向他的瞬間，帶着迷茫，上下掃視一眼，看着追鴆一絲不掛的模樣，忽而又想是想到什麼一般，嘴角上揚，帶一絲戲謔和無奈。

“泡個靈泉水，還能把你的魂魄泡出來不成…”

初年取過一旁的摺扇，輕輕敲了敲追鴆的額頭，周圍的場景突然如霧般散開。

……

是哪裏？好溫暖……

靈氣環繞在追鴆的身軀，此時此刻他覺察不到任何的疼痛，如同在母親懷裏一般溫暖，讓人沉溺。

清冷的聲音透着憤怒傳入了追鴆的耳朵：“是我教你把他直接投入靈泉？是我教你不看時辰偷玩？”

追鴆茫睜開眼，剛好看見初年訓斥着一旁的霧人，只見他伸出腿踢了過去，居然能把這看似有形無體的霧人踢出十米開外。

霧人哭着又爬了回來，他的眼淚十分奇特，如同一個個連串的泡泡，看上十分搞笑。

追鴆忍不住笑出了聲：“噗嗤。”

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稚嫩無比，一低頭，自己的身軀居然如同六七歲的孩童一般。

追鴆忽而慌亂，他感到血液忽而湧上大腦，急忙走向初年，質問道：“怎麼回事？”

誰料還未走幾步，就被腳旁的衣物絆倒，摔了個狗吃屎。

初年扶額，上前幾步將他拎了起來，緩緩解釋道：“飲入太多靈泉了，稍有些返老還童的跡象，再過些時日…應許可以好個七七八八。”

“那是幾日？”

“我不知道。”

初年如實答道。

自初年掌管幻境之後，他大多數時間均是將自己封鎖，靈泉亦再未現世，這種罕見的返老還童，連他也解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