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探視殺人犯(1)

第一章 探視殺人犯(1)

烏雲離頭三尺,豆大的雨點拍打着面頰。雨水蒙住了眼,一米開外就看不清人影。這種天氣,尉市少有。

尉市監獄前的廣場很寬。鄭行中碎步快跑,腳下濺起水花。他跑到監獄探視大廳的門口。回頭仰望着天,鄭行中懼怕巧合,就是這麼不巧,正是監獄探視的時間,正是今天,天下這麼大的雨。巧合在他的生命旅程中,曾經留下過深深的印跡。下雨雖然不悅,但是他今天高興,他是來給爸爸報喜的。他不能耽擱。不過也好,他和前來探視的人群一樣,背負着沉重的行囊,不願抬頭示人。巧合卻為他創造了機會。天下大雨,見的人少。他脫下雨衣,水濺得滿地都是,他彎腰用雨衣擦地。

“不用擦地,排隊等着叫號。”警察喊着。

靠牆坐了一排人,都規規矩矩地,臉上沒有表情。鄭行中剛剛走到隊尾,喇叭里呼叫他的名字,又叫了鄭援朝罪犯的名字。鄭行中連忙進去,坐在指定的號位。鄭援朝的罪名是殺人犯,被判死緩。十幾年了,死緩很早已經轉了無期。鄭行中拿起電話,等着他的爸爸。

鄭援朝低着頭出來了,身後跟着警察。他木訥地在鄭行中的對面坐下,隔着玻璃,看兒子一眼,沒有表情。

轟地,天上一聲炸雷,震得玻璃嘩嘩作響。鄭行中不由一抖,電話從手中跌落下去。

鄭援朝看著兒子,面無驚色。他已經在這裏坐了十多年了。對他來說,再有十年、二十年,都是一樣,都是從生走到死。在世界上,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更可怕了,雷聲驚不了他。

鄭行中帶來了好消息,不止一件。他希望爸爸聽了,會很開心。他說:

“爸,那塊大玉石毛料露頭了。”

“哦!”一絲渴望之情在鄭援朝的眼睛裏掠過。這是當年犯罪現場唯一缺失的證物。十多年了,它消失得無影無蹤。找到它,可以證明殺人者另有其人。在警察面前,他曾儘力辯駁,這一件證物,能夠清晰地證明殺人者的犯罪動機。警察調查了,放置大玉石毛料的地方有印跡。可是,無法證明它是在案發前,還是在案發後移走的。其它證物,統統指向鄭援朝。現在大玉石毛料露頭了,鄭援朝篤定,它的身上一定有殺人者的線索。他說:

“你親眼看見的?”

“不,他們拿出來換錢。”鄭行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貼住玻璃,讓鄭援朝看。他說:“您看,是不是它?”

鄭援朝眯縫着雙眼,對着面前玻璃外的照片,忽近忽遠地看了一會兒,他的心有點抖。當年下海,鄭援朝手頭緊,沒有資本。祖上有做珠寶生意的傳承,沒有資本,只好做一做賭石,博一下運氣。

在珠寶生意中,做賭石,資本可大可小。賭對了,一夜翻身,便可堂而皇之地做個體面的珠寶商人。人們都以為是賭,其實並不盡然。其中主要博得是經驗和眼力。由於祖上傳承,鄭援朝的心底略知一二。爺爺輩在雲南瑞麗有一故交李伯伯,世代與珠寶打交道,最擅長賭石。鄭援朝去雲南瑞麗找到了李伯伯。李伯伯在瑞麗名氣很大,大凡石頭過眼,什麼老坑神,玻璃種,或者青沙皮,豆沙皮等等,一眼可定。將賭石買到手,入刀去皮,即便是沒有翡翠,玉料都有。只是賺多賺少的問題,絕不虧本。鄭援朝在李伯伯的幫助下,從八千元起家,不消幾個月,便側身尉市的十萬級珠寶商。他覺得自己運氣好,學得也快。

當初,政府為了鼓勵發家致富,敲鑼打鼓,為“萬元戶”批紅挂彩。鄭援朝沒有聲張。他已經是尉市的十萬元級的珠寶商。做生意膽子大的時候,多用它三萬、兩萬的不在話下。

李伯伯仙逝,鄭援朝和李伯伯兒子聯手,做了幾把,商績平平,心裏不免着急。

賭石這個行當,和珠寶商的坐莊不同。坐莊珠寶商的買賣,是明來明去,即便是走眼失手,也是虧賺的問題。賭石很危險,賭對了,一夜暴富,建功立業,不在話下。一但走眼,若干資本換來的就是一塊石頭,手中的現金便打了水漂,後悔莫極。賣賭石的人,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推銷手中的石頭,其中也不乏矇騙之徒。風險甚大。

鄭援朝不怕,他在瑞麗購貨,有李伯的兒子。介紹來的大都是熟門熟戶,貨真價實,鮮有爾虞我詐。鄭援朝這一次在瑞麗等了幾日,貨尚未到。閑極無聊,在賓館吃飯的時候遇一知己。此人高大壯碩,不商不農,卻是面善。他在鄭援朝對面吃飯,邊喝酒邊大聲說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聽口音,極似同鄉。那人喝到興頭,端酒過來,笑着說:“鄙人姓麗,美麗的麗,來,朋友,干一個。”痛快極了。他們相對而坐,推杯換盞,不知不覺,便開始稱兄道弟了。

“兄弟,來瑞麗做啥生意?”麗建中問。

“小生意,做賭石。”鄭援朝不介意,回答說。

麗建中聽說鄭援朝做賭石生意,端着的酒在嘴邊停住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鄭援朝,說:

“我有個朋友,在緬甸挖礦死了。留下一個兒子,孤零零地,看着也怪可憐的。”m.

鄭援朝就不明白,麗建中忽然提出的這個話題是什麼意思,他從口袋裏摸出兩百元錢,遞給麗建中說:

“我的錢也不多,這錢給孩子,算不上幫忙,讓這孩子想吃啥,買點吃去。”

“啊,不不不,這不成了要飯吃的了么。”麗建中連忙伸手攔住,說:“這孩子手裏有一塊石頭,他爸留下的。看看你能不能找個下家,把它給賣了。咱們倆賺幾個酒錢,也算幫孩子一把。”

鄭援朝覺得酒沒喝那麼多,閑着也是閑着,幫朋友一把,也是善事。他問:

“貨在哪兒?”

“就一個小屁孩,叫岩諾。”麗建中喝地有點多,口齒不清,他說:“不遠,城西二、三里。”

岩諾,少數民族的名字。又是個小孩子,鄭援朝覺得麗建中誠實,他們去了。

瑞麗城外風光旖旎,田野里蕉葉叢叢。

出城果然不遠,村外一所破舊房子,四面透風。聽到有人來,屋裏出來一位孩子。很黑,很瘦,看似十歲出頭。

“小朋友,叫什麼名字?”鄭援朝問他。

“岩諾。”孩子的普通話說得不準。

他們彎腰進入房屋,屋子裏光線昏暗,散發著少許的酸臭味。鄭援朝駐足,看見屋子中央擺着一塊大石頭,有十多公斤。他湊過身,彎腰細看。大石有一面開窗,巴掌大一塊綠色映入眼帘。鄭援朝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他驚了。石面上的翠色是那麼地耀眼,他揉揉眼睛,覺得自己清醒。這塊石頭,像一脈小小的山巒,白沙底,身上有星星斑點。開窗處綠色的翠面,小鳥一樣躍躍欲飛。這可是幾十萬年生來的尊貴。他激動了,決定為它梳妝打扮,把它在陽光下擁入永恆的殿堂。這東西不用開刀,確定是玻璃底,太可愛了。回身看見麗建中沖他微笑,他欲打探價格。可是他清醒了,自己囊中羞澀,手頭有的錢,怕是不夠付這塊大石的水錢。他有點喪氣,欲張口。

“沒有騙你吧?貨真價實。”麗建中笑着說。

鄭援朝更加清醒了。自己一時激動,忘卻了麗建中是要讓他找下家,自己把自己當成買主。讓他做中介,不由心裏暗暗作痛。強按着性子,他問:

“想怎麼開價?”

“十萬。”麗建中定定地說。

鄭援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這塊石頭,少說也得千萬以上,又不是在談水錢。他驚愕地望着麗建中,又連問岩諾,說:

“岩諾,多少錢?”

“我又不懂,聽麗叔的,不能少了十萬。”岩諾怯生生地說。

這不是在做夢吧?鄭援朝狠狠地在大腿上擰了一把,知道自己尚清醒,他對岩諾說:

“岩諾,叔叔也不想虧了你,你的這一塊石頭少說......。”

“哎呀,看你這人咋就這麼啰嗦的,你就說能不能找到買家吧?”麗建中不等他把話說完,打斷他說。

鄭援朝渴望得到這塊石頭,又覺得十萬虧了岩諾,心裏七上八下地拿不定主意。他說:

“這塊石頭,本不當是這個價錢。”

“是的,想賣五十萬,一百萬,啥時候才能脫手?岩諾這孩子要等飯吃,待時拿到了錢,孩子怕也餓死了。”麗建中似乎覺得這麼啰嗦,不耐煩地催促着他。

鄭援朝覺得自己清醒,又圍着石頭轉了一圈,伸手撫摸着翠面那塊,涼涼的。石頭的溫熱催醒了他的慾望,他直起腰來,對他們說:

“不找下家了,這塊石頭我要了。但是,我在賓館裏只有六萬元。這樣吧,明天早上我來提貨。”

說完,鄭援朝後悔了,按自己的性子,現在就應該把石頭搬走,免得夜長夢多。要不然現在就去找李伯伯的兒子,補足錢,今天晚上就把石頭提走。

“兄弟,咱們誰跟誰呀。”麗建中說:“貨你現在就拉走,我跟你到賓館,先把六萬拿了,餘款明天再說。看你也是實誠人,我不怕你。”

想瞌睡,枕頭就來了。鄭援朝真地交上了知心朋友。他感到自己的運氣真好。感激地答應了麗建中。

這種幸福,人生難得一次,鄭援朝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激動。購得這一塊玉料,回到尉市精細加工,很快他將搖身尉市的首富。他的運氣太好了。貨到賓館,麗建中他們都不啰嗦,拿了錢就走。賓館裏房小,他不知道應該把這塊玉料放在哪兒才好。思來想去,把那塊玉石毛料放在里床靠牆的夾間裏,用床單蓋好。這才安心地摸着玉石毛料睡了。是累了,也是酒喝得有點多,他很快進入了夢鄉,夢見了那塊玉石毛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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