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京
初春,嫩芽初長,萬物復蘇,乍暖還寒,京城開始褪下冬裝,春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慢慢融化,一滴一滴,隨風落下,或消散揉進春風,或融入土裏消失不見。
京城外,“吁.....”“嘶......”伴隨一人一馬的聲音的落下一架通體湛藍的馬車在路邊停下。馬車由少見的辛夷木和淮錦製成,車前還插着藍黑色的帶有祥雲圖案的旌旗。“馬上就要入京了,依照師傅吩咐,現在下車還來的及,謝瑜你可想好了?”溫潤的男聲從馬車裏傳出,那聲音似幽谷里的山泉,潺潺流出。
“事已至此,師傅和你明白的,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我早無回頭之路......”一位外披狐裘內着深藍色長裙名為謝瑜的女子邊掀起車簾邊說道,聲音清脆悅耳。說完便把頭從馬車中伸了出去,馬車外,一片繁榮景象,各路商販賣力地叫賣着,賣早食的,賣茶葉香料的,賣絲綢布匹的,百姓閑談着家長理短,鄉野趣聞。賣藝的也早早支起攤位,準備表演,熱鬧非凡。
“這京城還是和當年一樣啊,時隔多年,左城門口的嬸子竟然還在賣煎餅,她家的煎餅最好吃了。”謝瑜專註的盯着某處,說完還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回味那多年前的煎餅的美味。語氣活潑,似乎真有種重回故地的欣喜。
林訶順着謝瑜目光看去,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在賣煎餅,老婦看着已年過花甲,但精神矍鑠,正與買煎餅的人交談着,笑的溫良。林訶又怎會不知,她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怎麼可能在乎那一塊小小的由普通農婦做的粗糧煎餅。如此說定是有緣由的。
果然,謝瑜似想到什麼又說道,“那天離京,無人送我,京城權貴避我如蛇蠍,平常交好的公子小姐也不見蹤影,只有那個嬸子,見我一女子可憐,送了我兩個煎餅當乾糧。”說完眼眶微紅。眼淚將落未落,終究沒有滴下來。畢竟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爹娘寵愛,不問世事的小女孩了。
“好了,收起你那無用的眼淚,既已決定趁此機會進京,便讓我看看師傅所說的你究竟如何。進了京城,你就是我的侍女,我倆看似合實則分,互不相干,我可不會替你收拾殘局,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林訶眼裏毫無情緒,似乎並未對謝瑜剛才的話有所動容。
“知道了。”謝瑜應聲。自嘲一笑,誰能想到外表和善性格溫柔的第一公子林訶私底下是個冷漠無情,以玩弄人心為樂趣的人呢。
“出發!”林訶再次出聲,僕從急忙應下后便快速揮鞭,抽動韁繩,馬車疾馳而出,只留下一道殘影,只有那插在馬車前的昭示着貴族身份的旌旗在空中獵獵作響。
巳時,京城皇宮,皇帝李晟早早結束早朝之事,將諸皇子召至太清宮議事,太清宮乃歷代皇帝處理政務,與眾大臣議事之所。
皇帝李晟頭戴雙龍銜珠冠,身着龍袍,已年過四十,鬢角也有了几絲銀髮,他身材修長高大,眉濃鼻高,眼睛細長,面容姣好,能想像年輕時是何等英俊瀟洒。但他面色青白,眼神疲憊,似有種外強中乾力不從心之感。“口諭可傳下去了?怎得還未到?可得和他們商量商量林訶接風宴的事。”
林訶,字引華,年十八,定國公長子,自幼天賦異稟,博聞強記,十歲之時便被當時在京城遊歷的大雍第一學士褚靈鳩收做弟子於西州學習。半年前,林訶學成,文采智謀當世無雙。李晟為表惜才之心,特封林訶為第一公子,雖無實權實職,但在英傑輩出,人才濟濟的大雍能獲此殊榮的僅林訶一人而已。定國公多年未見其子,十分想念於修書一封便有了開頭林訶進京的場景。
李晟話音剛落,皇長子李詢,便踏進殿門,隨即行禮道“兒臣見過父皇,父皇安康!”,李詢劍眉星目,面如冠玉,身着紫色朝服更顯肌膚如雪瑩,朝服上只掛着皇上御賜的青玉蟒佩,腰間一根金色腰帶,腿上一雙黑色鹿皮靴,並未像其他皇子或世家公子一樣,頭戴朱纓寶石,腰佩玉備容臭,很是質樸。
李詢乃皇后所生,又是長子,再加上李詢聰明絕頂,學富五車,小小年紀時就已經能為皇帝分擔政務,很得皇帝喜愛,是儲君炙手可熱的人選之一。
李詢剛行完禮,三皇子李議及六皇子李詡兩人結伴踏進殿門,齊聲行禮,“兒臣見過父皇,父皇安康!”
李議頭髮黑亮,斜飛的英挺劍眉,眼眸圓潤,神似蕭貴妃。李詡眉挑唇薄,因多年習武,身材粗獷。
李議李詡二人雖然和李詢都穿着紫色朝服,但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李詢給人一種穩重,自信之感。而李議李詡則讓人覺得是蓬勃朝氣少年郎。
李議和李詡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關係親密,故而結伴而來。
他們的母親是寵冠六宮的蕭貴妃,蕭貴妃出身將門,性情潑辣,容貌傾國傾城,絕世獨立。自入宮起,便盛寵不衰,後來又相繼生下李議李詡二子,後宮地位更是無人能動搖,皇后都要敬其三分。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這麼多年過去,蕭貴妃容顏未減,依然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
“好好好,起來,快賜座!”聲音洪亮,李晟見兄弟三人入殿,不由得高興起來,聲調都比平日高了幾分。內侍聞言急忙將桌椅茶點安置好。幾人相繼落座。
“今日召你們前來可知何事?”皇帝喝了口茶,慢慢地說道。六皇子李詡咬了一口點心,說“第一公子今日入京,天下皆知,還能為誰?”又道“還是御膳房的點心好吃……”說完,點心碎屑,簌簌的從指間掉落,引得皇帝哈哈大笑。
“你啊你,說正事兒還不忘你那張嘴……”話雖如此,但看着盤中點心一點一點的減少,終是不忍心,身子稍傾,讓旁邊的內侍再給他續上。
“父皇,只怕是林訶接風宴的事兒吧,畢竟今年可不同往年。”三皇子李議看着皇弟如此行為,忍俊不禁道。
等他們說完,皇長子李詢才不疾不徐的說道,“往年世家公子小姐回京都辦接風宴,不過那都只能算家宴,可如今林訶被父皇封為第一公子,這宴席可就得皇家來辦了,既表了父皇的愛才之心,又讓天下人知道我皇家對讀書人的褒獎愛惜。”說這話時儀態依然高雅,讓人挑不出毛病。
皇帝看了眼李詢點了點頭,“正是此意,不過不知你們誰想領了這差事?”說完,看向三人。
皇帝覺得,於公,李詢去做這件事是最好的,這孩子從小心思縝密,禮儀得體,之前吩咐他做的差事也做的井井有條,滴水不漏,讓自己甚是滿意。於私,看着李議頗像蕭貴妃的容貌,再者李詡性格討喜,經常逗自己開心。他也想讓李議李詡在世家公卿面前露露臉,為以後多鋪鋪路。
三人面面相覷,誰也沒先開口。皇帝見三人尚未言語,心裏瞭然,正要下旨讓李詢去,畢竟此事關乎皇家臉面,實在馬虎不得。皇帝嘴唇微張,還未出聲,便被殿外一女婢着急的叫喊聲打斷了。
那聲音,眾人都熟悉,是皇後身邊的月章姑姑。
皇帝微微抬手,內侍隨即將殿門打開,開門而入的是一襲月白色身影,俯身前行,至殿前,雙手置於地上,行了個大禮。“奴婢月章,見過陛下,陛下萬福。”
“免禮。”
“謝陛下。”月章語畢卻未起身,微微昂首,看了眼李詢接着又說道“驚擾陛下與諸位殿下議事,乃是大罪,奴婢罪該萬死。但實在是皇後娘娘鳳體有恙,身旁親近之人無幾,昨個睡着囈語提到皇長子殿下,想必是十分思念皇長子殿下。今日燒的糊塗,又不許旁人近身。故奴婢斗膽前來請皇長子殿下過去。”
若是普通女婢,見此場景必然已經嚇得渾身發抖,可能說話都帶着顫音。而月章的聲音卻不卑不亢,與平常無異。似是知道皇帝不會重罰自己。
月章再拜。禮儀周全。
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月章,好像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似的。“來人,召太醫院院首王珺前往鳳儀宮,告訴王珺,要是皇後有什麼三長兩短,這院首就別當了!”語氣憤怒急促,細聽卻沒什麼焦急擔憂之感。
宮人領命而去。
皇帝離座,往下走到李詢跟前,輕輕拍了拍李詢的肩膀。“詢兒,你先去吧,好好照顧你母后。議兒和詡兒也走吧,此事我已有斷決。”
李詢起身正要離開,又轉過頭看了一眼還伏在地上的月章姑姑。皇帝豈會不知其意。
“宮婢月章,擅闖太清宮,擾亂議事,本該廷仗一百,以儆效尤,念其初犯,且對皇后忠心耿耿,照顧有加。故將功抵過,不予責罰。”
“多謝父皇(陛下),兒臣(奴婢)告退。”月章起身完行禮和李詢一同出了殿門。
“兒臣告退”李議李詡也不多逗留,離開了。
皇帝看着遠去的幾個背影,若有所思。過了許久,皇帝嘆了口氣,帶點玩味,“敬棠啊敬棠,還是這麼小心謹慎呢。”
敬棠,敬棠不是皇後娘娘的閨名嗎?陛下怎麼突然提起皇後娘娘來了?皇帝身邊的內侍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