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剪芳葆(一)

琉璃剪芳葆(一)

瀾安睜開眼,水潤的眼眸迷迷糊糊,“去吧。”

她像一條蟲子,慢慢蠕動到床底,想着起身將臉給洗了。屋子的地面都是冰冰涼涼的實木板,將臉貼着都不願意離開了,瀾安戲精上升,用手托着自己一步一步向前,嘴裏還發出艱難的低吟。

目光模糊間,眼前似乎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靴子...頓感不妙,抬頭一看,一襲玄黑錦袍,再看上去,白皙的脖頸處兩道凸出的脖筋,宇文熠勾着唇,眼眸如夜向下睨着她。

瀾安楞了半刻,瞬間起身,用手捋了捋衣擺,“你...怎麼來了?”

宇文熠看着屋內,越過瀾安,假裝若無其事:“我先前就來了,而且你我身份管事就將我們安排在一間房,靈雲山莊,房屋緊湊,多半也沒有多餘的空房。”

瀾安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腦袋像漿糊一般,“沒事,那...就一起住唄。”

宇文熠雙手環抱:“可這隻有一張床。”

瀾安看向床鋪,方才的窘境消去了一大半。她當然知道自己和宇文熠不是尋常夫妻,更不可能同睡一張床,於是去翻找四周的柜子。

宇文熠劍眉微挑,看着她忙亂的樣子,長長的裙擺流瀉在地,時不時探頭探腦,問道:“你在幹什麼。”

瀾安回過頭,頭上的髮髻碰向桌子發出“哎呦”,等她扶正了,那雙晶亮的眼睛看着宇文熠:“找被子,還有毯子什麼的,我們兩總有一個要打地鋪。”

她看着宇文熠神色不定的表情,以為他誤會成她讓她睡地板了,畢竟自古遇到這種情況,男士都會讓着女士,瀾安說道:“你放心,我們等下石頭剪刀布,誰輸了誰睡地板。”

瀾安等着他點頭,可過了一會,他弱弱道:“什麼是石頭剪刀布?”

聽到此,瀾安鬆了口氣,“這石頭剪刀布呢,就是你看。”

瀾安將手握拳:“這是石頭。”又將豎起食指和中指:“這是剪刀。”接着把手攤開:“這是布。”

“布可以保住石頭,所以誰要是出布誰贏,剪刀能剪掉布,所以出剪刀能贏,而石頭能砸死剪刀...”

“我懂了,不過這個猜拳法你從哪學來的?”他打量道。

瀾安眼眸流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我自創的,還不錯吧?”

宇文熠見她沾沾自喜的模樣,避開了她熱切的目光,一時沒忍住“切”了一聲。

瀾安輕拍了他手臂,頓時較起了勁:“怎麼啦?你切什麼?”

他的視線和瀾安在空中對撞,誰也不讓誰,他倏地一笑:“你這遊戲太過無趣,我讓你睡床鋪就是了。”

無趣?這可是經典遊戲!

瀾安眯起眼,翹睫微顫:“你都沒玩過,憑什麼說無趣,再說,你們天闌又有什麼有趣的猜拳了?說來聽聽啊。”

宇文熠曜石般的瞳眸霎時深沉,暗藏着令人膽怯的危險,他直逼瀾安,語氣都冷了幾分:“林將軍剛才所言,什麼叫做‘你們天闌’?”

她曾經默不寡言,處心積慮,可是現在呢?深重的城府坍塌,那些藏在陰溝里的事通通都被她扔了,一個人就算失憶,也不可能從裏到外,脫胎換骨;

從那日他見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她變了個人;先是她的舉止,接着她原諒了那隻衝撞的貓,還給它取了一個他畢生都想不出來的名字;還為他做了件來宴會時穿的衣服,以及那日說的話...

而今日宴會上...

想到這宇文熠已經不想再想下去,一個聲音從他的心裏破殼而出。

瀾安內心怦怦直跳,微張着唇,她從來沒見過宇文熠這副樣子,彷彿要吃人般。

綰綰燒好了水,推開門,見到的便是這番場景,兩人近在眉睫,氣氛略有僵硬。宇文熠轉頭,黑眸泛着凌厲,綰綰冷不防打了個寒戰,失措道:“小...姐。”

瀾安向後退了幾步,“綰綰水燒好了對吧?”

綰綰點頭。

“宇文熠,我要去洗澡了。”瀾安像個沒事人一樣,朝大門走去。

綰綰急忙制止道:“小姐,您這是去哪?浴桶在屋裏,屋外沒有沐浴的地方。”

瀾安卻看向宇文熠,緊接着看了看四周,跑到了一個屏風後面,果然...

她呆愣在一邊,看着兩個小廝挑着熱水進來,一桶接一桶倒進浴桶里。

完了,這下完了,剛剛的事情還沒解除,現在又要讓她在和他一個的房間裏,脫光衣服,洗澡嗎?

宇文熠眼神不似剛才那般冷冽了,他轉過身:“林將軍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什麼叫‘你們天闌’,你不是視天闌為己任,為它拼血流汗,在所不惜嗎?怎麼說的好像...不是天闌的子民。”

瀾安擺手,嘻嘻笑道:“你誤會了,誤會大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要不是天闌的子民,還能是哪裏的?”

宇文熠黑眸凝着她片刻,突然輕輕一笑:“那林將軍洗吧,我就不打攪了。”

他知道林千卓不會再說什麼,甚至他從最開始不可置信她的變化,到現在開始懷疑眼前這個叫“瀾安”的女人和林千卓是不是一個人了。

他神色變得平易近人,幾乎是一秒切換:“勞煩綰綰姑娘,去向管事要一套床單被褥,就說原先的被你家小姐,不小心用茶水打濕了。”

瀾安嘴角抽動,憑什麼說是她?

綰綰尋求的目光看向瀾安,畢竟他有什麼資格命令自己做事,可瀾安點頭,她也只好不情願地去了。

“將軍怎麼還站在那,不是說要沐浴嗎?”宇文熠故意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想必是我站在這,將軍不方便,我懂,這就離開。”

他說完笑笑去了露台處。

瀾安心中說不出的不痛快,就好比有口難言。

而且,她怎麼覺得,宇文熠...叛逆了?

露台處冷風吹來,山間一色迷濛,他黑眸空洞的望着遠處燈火通明的銀城,就這麼站着,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瀾安雖然不自在,但水已經倒了,怎麼著也要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她走入屏風後面,一件一件脫下了衣裳,她動作很慢,任何一處聲響,都會讓她手臂一僵。

她靠在浴桶中,閉上了眼,水汽蒸騰、迷漫,蘊濕了她的臉頰,也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放鬆。

半個時辰后,瀾安起身,綰綰給她準備了件淡粉的中衣,衣服輕薄如紗,貼合著身體,影影綽綽,勾勒出曼妙的身姿。瀾安墨發披散,發尾被打濕,冰肌瑩徹,杏眼被籠上一層水霧,白嫩的面容托襯着桃粉色的嘴唇。

宇文熠轉身,眼眸波光流動,用着不易察覺的目光將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什麼話都沒說,走進屋子。

瀾安也是剛要上床,恰巧看見他站在那,接着他就轉過身,而且他神色看上去與先前判若兩人,好像很不開心?

男人真是個陰晴不定的生物。

宇文熠將毯子攤開,平鋪在地,動手解開衣帶,脫下錦袍,躺了進去,墨發散開,黑眸緊閉,一氣呵成。

瀾安見狀也逐一熄滅了屋內的燭火,藉著露台漫延進來的月光,摸索着爬到床上,她的動作很小聲,蓋好被子后,也合上了眼。

可...沒過幾秒又睜開了,她的床下睡着個人,這人還是宇文熠...

瀾安翻個身,又合上眼,可幾次翻來覆去,卻還是清醒萬分,一點困意也沒有,明明她剛進來時能倒頭就睡。

十幾分鐘后,她終於忍不住,小聲喚道:“宇文熠?”

床下的人沒聲音,她眸中透出些許失望,心中羨慕,他睡的真快。

她看着幔帳的頂端,像是一個聚攏的黑洞,這下連眼睛都不想閉了,自言自語說:“其實你今天能來,我真的很驚訝,說明我的口才還是不錯的。”

瀾安說著笑了笑。

“今日確實發生了很多事,我比你慘多了,那個八公主明着暗着給我下絆子,還有皇后。”

想起宴會上她當著百人的面發言,全場安靜,不激動是假的。

“非要讓我裝逼...”她小聲對自己說道。

果然,唐詩宋詞元曲明清不是白背的。

瀾安臉色又變得有些沉重:“宇文熠,其實我覺得你這人挺奇怪的...”

“……”

瀾安看着露台上空茫茫黑夜,像一個巨大的蒼穹頂,心忽的懸起:“其實...我想家了。”

曾經她覺得有一間房子才是家,現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對她來說就是家。

更深夜靜,宇文熠睜開了黑亮的眼眸。

第二日,瀾安在睡夢中感覺身體被搖晃,她慢慢睜眼,看到綰綰的面容,“綰綰?”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腦袋還有些昏沉,記得昨晚睡前,原本很清醒,然後聞到一陣異香,便睡著了。

綰綰面色焦急:“小姐,安王世子被捕了。”

瀾安坐起身,伸了個懶腰:“不是說...別叫她安王世子了嗎。”

綰綰低下頭:“是,只是綰綰一時不知如何稱呼。”

瀾安又打了個哈欠,眼裏的睏倦少了不少,她突然目光一定,看向綰綰:“你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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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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