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進宮
轉眼間已是十月,北京的秋意正濃。我進宮也一月有餘。
下午的陽光正好,長春宮正殿裏,德妃娘娘斜倚在炕上磕着瓜子,我陪笑站在一旁上演每天下午的“脫口秀”。
“我們家有個奴才,是出了名的老實木訥,實心眼子,卻又膽小怕事,”說了會閑話,我打開話題。
“哦?”德妃饒有興味的看着我。
“到什麼程度呢?有一次啊,我兩個姨娘打架,正好他當時在一旁站着。我阿瑪傳他過來問到底怎麼回事,這個奴才憋得是滿臉通紅,誰也不敢得罪,一句話也說不出。”我頓了頓,“我阿瑪問到後來急了,一拍桌子,大喝道:”你知不知道怎麼回事,也得給我吱一聲啊!“這奴才哪見過這架勢,嚇的是渾身發抖,過了半響,方抬起頭來,鄭重其事的衝著我阿瑪,清清楚楚地說了一個字。”我停了一下,滿意的看到德妃和滿屋子的太監宮女都眼巴巴的看着我。我微微一笑,“他說,”吱~~~~~~“”一陣沉默,接着爆發出一陣大笑。太監宮女一個個都背過身去捂着嘴,德妃是笑岔了氣,用手指着我說不出話來。
我忙過去幫德妃拍着後背,順便端過一杯茶去。
德妃止了笑,拉着我的手說道:“你這孩子,偏就有這麼多的古怪心思。不過也是虧了有你,這幾天身上倒是好多了。”我微笑低頭不語。這一個月來,費盡心思,我終於討得德妃的歡心。德妃是四阿哥生母,接連為康熙生了六個兒女,想來該是非常受寵。真是什麼樣的媽有什麼樣的孩子,我在心裏嘆一口氣,這麼個在皇宮裏混得如魚得水的女人,才能生出四阿哥和十四阿哥這對人精吧。
在德妃那雙洞穿世事的眼睛下,我真是做什麼都如履薄冰。不過既然我不求什麼,心態倒放的平衡,這點在這個看似平靜的宮中,是極為難得的。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我只做我該做的,說我該說的。德妃的吃穿起居,我是件件上心,時不時講個笑話,逗個樂子,過了幾日,德妃看我的眼色也漸漸柔和。
“衡兒,快別忙了,過來坐。”德妃慈愛的對又開始張羅着點心的我說。我依言坐在德妃下首。
“額娘,今日咳嗽可曾好些?”我笑着問德妃。
“好多了,虧你天天給親自給我煎的葯。”德妃拍拍我的手。
“葯是四爺打發人送來的,四爺天天派人來問額娘的病呢。”沒有丈夫,我倒不介意做一個孝順媳婦。
“都是孝順孩子。”德妃笑着說。
我看着德妃那張雖不再年輕卻保養良好的臉,覺得她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人。那個時候,她也是否也有過天真爛漫?在這種冷冰冰的地方,多少年後,我是否被一雙滄桑的眼睛,藏住背後所有心事?
德妃看我神情有些恍惚,溫言道:“這些日子,天天陪我這個半老太婆,煩了吧?”我忙搖頭說沒有。
德妃一笑,“我這幾日身子也要大好了,你也不必天天過來陪我,有空了也帶上人到宮裏四處轉轉。你來了這麼多天,連長春宮也沒出過吧?”我點頭稱是,心中不禁微微一暖。雖是刻意討好德妃,但日子久了,心裏也會生出一點感情。這個睿智的女人,對我和四阿哥的事,多少也該有些察覺。不過在旁的事上,她對我不能不說是不錯。
又坐了會,看德妃精神有些倦怠,我方請了安去了。
回到屋裏,發現四阿哥身邊的小太監小桂子在等着我。他見我進屋,忙上來請安,陪笑道,“衡福晉回來了,這是爺給您捎來的書,爺說了,福晉還有什麼要看的書,或什麼要吃的要用的,儘管告訴奴才,下次進來時奴才給再您帶來。”我點點頭,拿了書,叫碧雲給了賞錢。“勞煩公公了,您回去和四爺說,杜衡謝謝四爺惦記。”我看了看手裏的書,是一本《左傳》,一本《史記》,不禁一笑。第一次讓四阿哥送點書來讀打發時間,他挑了本宋詞。我翻來翻去,覺得越來越鬱悶。一是以前基本都讀過,二是看人家抒情或悲涼的詞,我就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套,家國啊,愛情啊,這不是成心招我?
於是讓小順子過去說,來點看着比較爽的。費了半天勁解釋什麼叫“爽”,四阿哥就開始往這送史書。我不知是“爽”字解釋的不到位,還是這位爺他心裏頭就覺得史書“爽”。總之現在是在這實現歷史知識再教育了。高中大學時,也沒少學歷史,可是那時,書里貫徹的是“唯物主義歷史觀”,記事的角度,真是大不相同。所以索性細細讀來,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看着這豎版繁體的書,我不禁暗暗慶幸大學選了古漢,不然還真不知怎麼辦。這些天讀着這些書,心中大有感慨,中國曆朝歷代,記載權謀的書,到底有多少?權謀權謀,弄得中國人與人斗是舉世無雙。想想這皇宮裏的人,這些天皇貴胄,生下來,就都被推上了一個大的競技場,沒有人允許你平庸,沒有人允許你退出。這些史書平淡的語氣間,藏了多少腥風血雨,驚心動魄?到頭來,不過被一句沒有感**彩的話輕輕帶過而已。唉,我嘆了口氣,四阿哥那張從容不迫的臉,後面也有很多無奈吧。
小桂子看我拿着書出神,陪笑道:“今兒個爺還說呢,衡福晉您看書的速度真是快。”我一笑,沒有事可做,不看書又能幹什麼?四阿哥送來的書,旁邊都密密麻麻的做了注,一看就是不知讀過幾遍。我每次讀過去,都會猜想他寫這些話時的心情。看他平時雲淡風輕的樣子,真不知他心中有這麼多激昂的想法抱負。這個時候,他是不是在內心的最深處,已經作了那個決定?
“衡福晉,爺還讓我告訴您,既然娘娘的病快大好了,您要是願意回府住,就和爺說一聲。”小桂子又討好的說道我臉上的表情僵了僵,四阿哥這些日子,在我身上也是花了些心思的。單就讓我進宮,又每日打發人來送書,對一個皇子來說,就是難得。我畢竟是嫁給他了,又不是正妻,在這等級森嚴的時代,他把我怎麼樣都不為過,犯不着這麼順着我。
我只是個有些和他平常的女人不同的人而已,他對我,應該是好奇居多。難道準備讓我心甘情願的跟了他,以滿足他的自尊心?不論怎樣,他應該有太多的事情去忙,這個小插曲,該很快過去吧,過一陣他就厭了。
想到這,我淡淡對小桂子說,“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小桂子請了安去了。
輕輕摸着書上早已干透的墨跡,不禁就走了神。以前的我,對雍正是佩服的,欣賞的,覺得他有魄力,有手腕,男兒自當如此。可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成為他的妻子。四爺這個人,我不討厭,卻也談不上什麼特殊的感情。畢竟和一個隨口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你命運的人相處,誰也不會舒服到哪去。那天他問我,為什麼認定跟了他會不好?不是好不好,是在我腦袋裏,壓根就沒有跟了他這個概念。
隨手翻了翻那本《史記》,發現裏面的字龍飛鳳舞,顯是寫的時候心神激蕩之極。我一笑,這該是他早年讀的吧。現在的四阿哥,早就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康熙對他早年“喜怒不定”的評語,硬是被他自己用行動改了過來。唉,這期間經歷了什麼,大概也只有他本人知道。這樣一個人,不得不和他相處,我只有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