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須彌
“那怪不得,不過幾十里地,你還在他手心裏,卻不用天天看着你心煩。”李諍的神情復又輕鬆下來,“也好,盛安不適合你,倒不如輞川山清水秀、遠離是非,是個好地方。”
李誼笑着“嗯”了一聲,但李諍知道,面具之下,他沒笑。
李諍側頭去看,青衫公子,徐徐而行,腳步從容,卻如履薄冰。
自從周昆崎案后,李誼好像消瘦得更快了,一把骨架子就快撐不起一襲青衫。
清侯,你哪裏是因為閑,你是累了,也心寒了。
就算在這裏,也什麼都改變不了的感覺,肯定很糟糕吧。
“朗陵郡王這般盯着我看,是在想誆我走這麼久,要怎麼賠罪了嗎?”
李誼轉過頭來,眼中帶着淡淡的笑。
李諍愣了一下也笑了,復又甩開扇子,道:
“非也非也,我是在想要不要隨你一道去輞川,免得我們碧琳侯被哪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拐跑了。”
“如此甚好,你隨我去輞川,叔父也可以少生幾根白髮了。”
李諍“哈哈”一笑,朗聲道:“我阿耶是少生了白髮,只怕盛安城中多少佳人都要碎了心腸。”
李誼笑而不語,轉言道:
“對了,清涯,須彌女俠那邊,不用再查了。”
李諍奇道:“這是為何?從此案中看,須彌已為李諶所用,而須彌又代表着江湖勢力。
我們可以順着她,看看朝堂之上有哪些手,伸向了江湖。”
李誼微微搖了搖頭,道:“查不到的,也無需查。
須彌的事迹,我也略有耳聞。八萬四千由,她的人品,配得上。
她或許會受制於人一時,但放眼朝堂,只怕無人能真的制住她。”
李諍點頭,搖扇子又搖頭晃腦地感慨道:
“你說的也是,雖然我沒有見過須彌,但是在我心中,她定是來去如風、快意恩仇、詩酒瀟洒的俠女。
以我微薄的想像力,我是真想不到什麼人可以控制她。
咱們不往遠了說,就說兩個月前,武州山匪橫行,打家劫舍害得當地民不聊生。官府曾兩次上山鎮壓,卻因那裏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均無功而返。
結果三百多悍匪啊,須彌上去給人全家端了,第二天早上寨子都燒沒了。
兇殘啊……太兇殘了!不過等等……”
李諍感慨了半天,忽而一收扇子,以扇骨點了點心口,似是在思考,忽而“哎”了一聲,道:“須彌……須彌……她成名於江湖,也就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吧。
但我怎麼覺得,這個名字我好像知道許久了。”
李誼輕輕點了點頭,“五年前,曾有一人送葯於我,留下的名字,就是須彌。”
“哦哦哦對對對,這麼多年給你送葯的人太多,我都忘了。”李諍連應幾聲。
李誼淡淡笑了,眼中終於有了一抹真實的笑意。
。。。
幽靜的小院中,堂屋的門敞着。
細雨如簾,將門內對弈者的身形模糊了幾分。
陰雨連綿、天光暗淡之中,原本就低檐的屋中,更顯幽暗。
好在這屋子寬展,只一張地榻、一張厚重的書案、一台書架,尤顯得窗明几淨。
書架上,捲軸都以書帙裝裹,以書褾系之,垂着一張張以顏色區分的書籤,整整齊齊羅在一起。
而經折書則一摞摞整齊地擺着,井然有序。
書案上,筆格如山,叢筆如林,詩筒、端硯、水盂、宣紙皆擺放有序。
除此之外,這屋中就還有一座燈台,便連熏香都沒有,古樸中又凝練着文人的淡雅,和幾分守得寂寞的清幽。
只一看,便知這是一位文人學子的書房。
地榻兩側,是兩個男人在對弈,神情俱是專註。
這二人中,年紀看着稍長一些的,是當朝二皇子,梁王李讞。他疏眉闊目,目光溫和,只是面黃肌瘦,顯然不是身體康健之人,一身的綾羅也蓋不住病容。
而年紀輕一些的,則是當朝四皇子,晉王李誡。雖說是皇子,但是李誡周身全無綾羅玉飾,只一襲黛藍色儒生長袍,一根同色綢帶束髮。
然縱使其衣着尋常,但因舉手投足間的氣度,卻非但不顯平庸,反而別有幾分身寄錦玉堆,心在白鶴潭的清貴。
過了許久,李讞落下最後一子,笑着抱拳:“四弟,承讓了。”
李誡似是還沒反應過來,又認真看了眼棋局,才恍然大悟地笑道:
“我日夜研究棋譜,想着這次能在二哥手裏多過幾招,不至於太狼狽,不想還是丟盔棄甲。二哥的棋藝果然精湛!”
李讞擺擺手,溫和地笑道:“四弟過譽了。距離上次我與四弟對弈,不過短短半月時間,便能感覺到四弟的棋藝突飛猛進、大有進步,足見四弟的領悟力極強。
只怕再下一次與你對弈,我可討不到好了。”
“二哥這樣說,弟下次可不敢落子了。”李誡笑着,轉頭向門外看了一眼,道:“一不留神,竟是這個時候了,二哥不如賞臉在我府上用膳,讓鳳容做幾道點心給二哥嘗嘗。”
“四弟,不打擾了,我今日出門前,答應了琦兒早些回去,陪他和他娘親一道用膳。”
李誡眼中略有遺憾,但還是笑着道:“二哥和王妃嫂嫂琴瑟和鳴,真是我們眾兄弟的榜樣。那弟就不多留二哥了,如二哥方便的時候,弟再帶着鳳容去二哥府上叨擾。
鳳容自從上次見了王妃嫂嫂給琦兒做的小襖以後,就一直誇嫂嫂手巧,說一定要登門拜師學藝不可。”
“隨時恭候四弟和弟妹!”
李誡一直把李讞送到府門口,看着他的馬車走了許久,才轉身往回走。
站在他身邊的,是一妙齡女子,雖然衣着樸素,但行為舉止皆得體有禮。
這便是晉王妃,薛鳳容。
薛鳳容恭敬地跟着李誡往裏走,笑道:“原想着梁王殿下能在咱們王府用膳,妾身已經備好了點心,不如現在送去王爺書房,請王爺稍墊墊吧。”
李誡回身牽住薛鳳容的一隻手,柔聲道:“表妹,辛苦你了。”
薛鳳容垂眸溫婉地笑着,“這有什麼辛苦的,只要是為王爺,妾身從不覺得辛苦。
哦對了王爺,昨日妾身去了莊園,見春耕進行地井然有序,請王爺放心。”
李誡側頭看了薛鳳容一眼,眼中很是欣慰:“我在朝中無權無勢,連累表妹和我一起抱殘守拙,也只有一家人,才肯同我吃這份苦。”
“王爺您又見外了,只要能在您身邊,那便就是妾身的好日子,哪有什麼苦可吃。
何況前些日子回娘家時,父親還叮囑我,萬事都沒有好生伺候王爺要緊。”
“舅父高義,我心中感激。對了容兒,給鶴軫議親議得怎麼樣了?”
“多謝王爺記掛着,鶴軫那孩子懂事,婚事自然都是聽王爺和父親安排。”
李誡點了點頭,隨口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鄂國公府的嫡長女,好像早就到了議親的年紀。
鄂陽鄉君賢淑端莊,在盛安素有美名,倒是可堪良配。”
薛鳳容一聽,當即露出幾分喜色道:“果然還是王爺關心鶴軫,我聽婦人間閑談,也說鄂陽鄉君模樣、性子都好,前去提親者眾多,只是鄂公夫婦寵愛女兒,一心為女兒尋個好歸宿,才耽擱至今。”
說著,薛鳳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臉來,攙住李誡的胳膊,道:
“正好鄂國公府家的小公爺新中了探花,過幾日要在杏園擺探花宴,盛安的名門貴女都要出席,鄂陽鄉君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這探花宴名為慶祝,實則也是名門間年輕男女互相相看的場合。那日我讓鶴軫也去,也好讓孩子們先見見。”
李誡笑着拍了拍薛鳳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你安排的,自然是好的。”
兩人又隨口說了一些家常話,一直都快走到李誡的書房門口時,薛鳳容才笑着隨口道:“對了王爺,既然國公府要設宴,那最近……王爺是否有客人來,是否要妾身先將莊園收拾一下?”
這話一出,李誡的腳步一點點緩了下來。
“表妹,”李誡柔聲喚,側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
“你幫本王管好晉王府就好,莊園那邊自有本王操心。”
薛鳳容聞言,笑容瞬間凝固,連忙抽出攙着李誡胳膊的手,欠身告罪道:
“王爺息怒!是妾身說錯了話!”
李誡轉頭來笑笑,道:“不妨事的。容兒你也陪着勞累了一天,快去歇着吧。”
說完,李誡就款步向書房走去。
李誡走了許久,薛鳳容才緩緩起身,掏出絹帕拭了拭額角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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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繚繚寶貝就要閃亮登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