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毛絨絨的小太陽
岑恕擺手,“姑娘折煞岑某了,直呼在下姓名即可。”
江荼也跟着擺手,“那怎麼能行,讀書人可都是竹竿子捅青蛙,頂呱呱的!
說話時,江荼仰視着岑恕,滿眼亮晶晶的崇敬。
“岑夫子您是不知道,鄉鄰們知道有人來教書,都可高興嘞,天天盼着您來呢!
我今天來也是幫鄉親們問問,您收學生可有什麼標準嗎?”
“有教無類,並無要求。只要不嫌岑某才疏學淺者,皆可。”岑恕溫和道。
“年紀大些、天賦差些也可以嗎?”
岑恕淡淡笑,“自然。”
“喔……真好啊……”江荼揚着小臉,本就明朗的笑臉又展開幾分,由衷地感慨。
“我原本還很擔心呢,我有個弟弟名叫江蘼,他從小就忙着照管店裏生意,也沒有合適的私塾給他讀,所以就一直耽擱了,到如今已經滿十五歲了,我怕您不收他這麼大的學生呢。
現在可好啦,他可以跟着您讀書了。”
“嗯。”岑恕輕輕點頭,”蒙姑娘信任,願令弟學有所獲。”
“夫子您怎麼總是這麼謙虛客氣呀。”江荼率真地笑出聲來,而後向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問道:
“對了夫子,我可以問您個私隱的問題嗎?”
“……嗯?”岑恕顯然沒想到會被第一次見面的人,問‘私隱’的問題,但猶豫片刻還是道:“江姑娘請問。”
江荼眨着撲棱撲棱的大眼睛,一臉嚴肅地問道:“跟着您讀書……的束脩幾何?”
這下輪到岑恕緩緩眨了幾下眼,才反應過來,“哦……無需束脩。”
“無需束脩!!”江荼吃驚得睜圓了大眼睛,嘴上也顧不得禮節了。“那您吃什麼喝什麼呢?”
“寺中會給在下月錢。”
“寺里的月錢能有多少啊,夫子您還是再考慮考慮吧。其實只要束脩大家承受得起,咱們鎮子的鄉親都是真心想送孩子念書的。”
岑恕淡淡笑了笑,卻連眉間的一縷愁都掃不去。
“多謝江姑娘關心,月錢足以維持岑某生計。”
“這……”江荼仍舊眼含擔憂,但最終還是沒再勸說,晃着小腦袋、咂巴着小嘴,恨不能把兩根高高挑起的大拇指塞進岑恕的眼睛裏去,煞有其事地感嘆道:
“夫子不愧是夫子啊!這思想就是和我們這些普通人不一樣!等我告訴鄰里們這個消息,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岑恕看了眼快貼上自己的大拇指,不躲也不避,略略頷首道:“姑娘過獎了。”
“是您太客氣啦!”江荼歪着腦袋看岑恕笑,隨後似是餘光無意瞥見日頭一般,略略一驚道:
“哎呀,已經是這個時候啦……那這樣夫子,您有任何我可以幫上忙的,儘管來對門或者茶樓找我。
我還要給弟弟做飯,這會我就先回去啦,”
“好。”岑恕微微一禮。“多謝姑娘。”
江荼抱起自己腳邊的小貓,把這不速之客舉到岑恕面前,有些為難道:“夫子,綉綉是附近的小流浪貓中,最活潑愛串門的一個。
我看她挺喜歡您這裏,保不齊以後可能還會來……”
在江荼心裏,像岑夫子這般一看就清冷超塵之人,大概不會喜歡小動物。
而且把這一院子的花暴露給這隻小猛獸,也着實有些危機四伏的意味在。
“無妨。”
江荼沒想到,岑恕看着小貓的眼神都是溫和如水,“岑某清貧,但一碗清水、一條小魚乾尚可承擔。”
老者一直將江荼送到門口,當她要跨出院門的時候,捧上一個木盒。
“娘子,這是我們公子家鄉的一點土產,請你笑納。”
江荼笑着行了個禮,便將木盒收下了,落落大方道:“多謝伯伯,也麻煩伯伯代我向夫子道謝。”
“好嘞,姑娘你慢走。”
當老者回到後院時,岑恕已經回到了屋中,重新捧起了書冊。
老者上前去給岑恕添了杯熱茶,似是無意道:“老奴侍奉七皇子多年,還是第一次,見您看到一個人時會吃驚。”
“嗯。”岑恕的眼神從書卷中微微抬起,並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方才那位江姑娘很像我久仰大名的一位俠女。”
“看來是兩位反差很大的姑娘了,您才會如此吃驚。”
“不……”岑恕猶豫了一下,眉間多了一抹疑惑。
“我初見江姑娘,險些錯認為那位女俠,但事實上,我根本也沒見過那位俠女的相貌,所以我才吃驚,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
老者的神情也有幾分奇異,“或許就是一個人呢?”
“就是一個人……”
岑恕喃喃一聲,捧着書卷的手緩緩垂下,直到落在膝上。
他側頭,透過碧紗屏看向院中。
方才,暗黃色布衣的女孩就在那裏
她背着光蹲在地上,將小木籃小心翼翼抱在懷裏,醺醺的夕陽餘暉將她的輪廓揉得毛絨絨。
她興奮地和小貓說話,親昵地揉小貓腦袋時,眼中的盈盈笑意,比發鬟上別著的迎春花還鮮艷生動。
她一出現,滿園清淡的花色都明媚幾分,好像她就是一小團太陽。
真是看一眼,就會讓人心情很好的女孩子。
岑恕轉過頭來,就在這短短片刻間,原本流連多番的夕陽,不知何時已經從屋中快速抽身,轉瞬便退至屏風外。
經碧紗洗過的落日餘暉,少了些暖意,化作灘在地上的,一道冷冰冰的影。
就在這冷下來瞬間,岑恕的腦海中快速閃過和那個名字有關的,僅有的幾個畫面。
是屋頂上、披風后的半段黑色殘影。
是劃過劍面的紅裙。
是篝火旁,由萬千火星拼起的巨人。
這些畫面無一例外,和血有關。
實在奇怪,明明是一眼望去相似到讓人窒息的兩個人,可若認真拼湊與比對,才發覺她們竟無一處相似。
“我想……應當不是。”岑恕微微搖了搖頭。
怎麼會是呢……
。。。
從岑家出來,走兩步對面就是江家。
可就是這兩步,江荼卻走了許久。
她還在震驚之中,遲遲走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