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惡瘡

第三十九章 惡瘡

趙繚一聽這名字,太陽穴就開始“突突”地跳。

“須彌”誕生八年來,從來都只用於趙繚對將死之人自報家門的場合,這還是她第一次被認出來。

趙繚正要尋聲去看,就見一把已經出鞘的長劍從深林破出,刺破長夜、林霧和星火,帶着急促的風聲轉眼就到了趙繚的眼前。

趙繚想都沒想,當即一躍而起,一把握住長劍,順勢砍下一鬼的頭顱。

一劍霜寒血如瀑,這一劍下去後趙繚自己都愣了一下。

真是一把絕世好劍。

之後,趙繚就敏銳地感覺到,在自己的身後多了一人。

既然能借劍給她,想也是來為民除害的同道中人。

趙繚沒有多提防來者,緊急中也顧不上道謝,迅速提劍重新開殺。

身在戰中的趙繚不知道,但不遠處的小石看的清楚,看的奇異。

戰場之上,是多了一個人,一個和趙繚一樣,在鬼面人中格格不入的人。

滾滾濃煙之中,篝火的一側是紅衣黑紗的少女,她揮舞長劍,劍起劍落中被挑起的要麼是鮮血,要麼是火光。

而在篝火的另一側,是青衣白紗的男人,他赤手接金鈴,每一掌都是輕輕揚起,又帶着萬鈞之勢重重落下,猶如化骨綿掌。

這兩人一人剛,一人柔。

一人緩,一人驟。

他們分於篝火兩側,時而相交,時而相離,毫無聯繫,卻又帶着無需言明的默契。

當趙繚出其不意反身一躍,扶來者的肩頭借力翻去另一邊時,來者會適時俯身相讓,容她輕鬆翻過。

而再遇身側有敵偷襲的情況,趙繚也不再分身乏術,只要向後一仰,便有一掌襲來擒住金鈴,趙繚再當機立斷一劍劈下,直把敵人震得手握不住,金鈴叮噹落地。

白與黑的紗幔、青與紅的衣衫,俱是分列兩極的色彩。

當它們攪在一起時,卻可拼成一張古怪,但又格外和諧的太極八卦圖。

而劍影掌風交錯之中,是一張張鬼面落下。

當谷地還剩最後一個鬼面人時,濃煙和林霧都已漸漸散盡,露出無垠星空,恢復了深谷長夜永寂的安詳。

趙繚的腳碾踏在那人的后心,拽着他的頭髮將匍匐在地的人強行扯了起來,活像是一條擱於淺灘的魚。

在那人的身上披着最多的彩布條,足以彰顯他的身份——此邪教中的頭號人物。

方才也就是他,凄厲地呼喝趙繚是女鬼。

或許是身上的幾個血窟窿漏了氣,此時的他早已不復方才的氣勢,半死不活地艱難喘着氣,臉色灰白得像是死了許久,什麼表情都沒有了。

本就是一劍就能了解的事情,但趙繚的劍遲遲沒有落下。

她一腳踩着他的后心蹲了下去,就聽“咔嚓咔嚓”的骨裂聲在木柴燃燒的聲音中格外突兀。

然後趙繚像是拽牲口一般,粗魯地扯着他的上半身,將他硬扭了過來。

或許是明知死期將至,又或是實在恨到足以忘卻恐懼與生死,此時那鬼面首領非但沒有求饒,反而怒視着趙繚,惡狠狠的詛咒中每一個字都在噴血。

“你這個女鬼……佛祖會懲罰你的!”

“佛祖?”黑紗之下,趙繚笑了一聲,一手推開半邊紗幔搭在帽檐上,露出半張被熊熊烈火燃燒的黑鐵面具。

可能是因為黑鐵實在過於死氣,配上跳躍的火舌反而愈加陰森。

“佛管人神。可鬼的事,佛祖管不着。”

“可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下此毒手?!”鬼面首領血淋淋地質問。

“救命啊……”趙繚感慨着笑出聲來,“好歹你也算窮凶極惡的歹人,怎麼臨死還能問出這麼荒唐幼稚的問題啊?”

首領咬牙咬得滿口鮮血直流,哪怕此刻扭麻花的姿勢很違反人體構造,但他還是死死盯着趙繚不放,像是在心裏描摹她的面孔,好帶去陰曹地府。

而趙繚忽而沒頭沒尾地發問。

“一路北上而來,你一共殺了多少人?”

那人不答,只是在喉間發出餓狼般的嘶鳴,還在一聲聲詛咒,“你這個女鬼……你這個女……!”

他話音還沒落,就感到後腦一陣密密麻麻的撕裂痛,像是千萬根針釘入腦殼,針針連心。

是他的頭髮被狠力一扯,脖子險些都對摺裂開,喉嚨中的所有聲響都被擠碎,頭皮麻得不知被扯下了多少。

“三百一十七人。”趙繚脫口而出,又問道:

“那你知道我目前為止殺過多少人嗎?”

那人已經被趙繚拽得脖子都要斷了,只有喉嚨本能地發出痛苦的“嗚嗚呃呃”聲,自然回答不了。

“超過三千人。”

趙繚的聲音很脆,很平靜,在這樣的夜裏,在這樣的火堆旁,顯得尤為瘮人。

縱然被疼痛支配的鬼面人,在聽到這個數字時,身體也不自覺地戰慄起來。

“這裏面啊,好人、無辜的人可多了去了……”趙繚輕輕嘆了一聲,但就是嘆息,也空洞得不存任何感情。

“所以啊……我才覺得你們真是可憐……”趙繚喃喃着,將手伸入火堆,空手取出一根燃燒着的木柴。

“以為自己是惡鬼,可實際上,不過就是惡鬼給冤魂上供用的祭品罷了……”

說完,就聽“呲”的一聲燎皮燒肉的聲音,是趙繚握着還在燃燒的木料,徑直插入鬼面人的眼中。

“啊-!!”在凄厲的慘叫聲中,趙繚的自言自語輕得沒人能聽見。

“作惡會留毒瘡的,就像你,就像我,滿身都是注滿膿水的惡瘡,死的時候就會是這般,面目可憎、臭不可聞。

你是真蠢,但凡多做點善事、多殺些惡人,也不至於心都生了瘡、腦子也生了瘡,什麼時候徹底爛掉了都不知道。

而我,我還不到徹底爛的時候,所以……我還得飲鴆止渴,用你們的爛命,換幾日活得心安理得。”

趙繚在說什麼,鬼面人什麼都沒聽見。

在臨死前最後的時刻,鬼面人用盡所有的力氣,把自己的上身掰了回去。

趴着吧,這樣就看不到她的臉。

他不想記住她的臉、也不想死後再來索命了。

就是做鬼,這個人,他也不想再見了。

------題外話------

半年前,繚妹居高臨下,喊一聲李誼,給小李扔了件披風

半年後,小李居高臨下,喊一聲須彌,給繚妹扔了一把劍

互幫互助的兄弟情誰磕到了(不是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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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台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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