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刺殺
墨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不出什麼話來。
卿若是如何追求蕭澤的,他都看在眼裏。自從他隨父調任黎都后,便聽聞了他那青梅竟愛慕上了蕭家的長公子,而且是一發不可收拾,其行為也是越發地出格。若不是他們北楚民風開放,再加上卿若的身份,只怕會得了不少詬病。
他也曾勸過卿若,無奈對方絲毫沒有收斂,反而越發來勁。以輔國大將軍的軍權和長公主的名頭,再加上卿若的郡主頭銜,卿若應當會有門不錯的親事。可是因為卿若不在乎女子德行,還大大咧咧地追求男子的事,黎都不少官家夫人對卿若的評價並不好。
同齡的官小姐多少都收到了好些個公子的求婚庚貼,偏偏卿家的這門親事,敢接的人寥寥無幾。一是那些官家人多少會希望娶進門的兒媳能出身乾淨品行端正,可是卿若愛慕蕭澤這檔子事早就鬧得滿城皆知,雖然民風開放,但作為宦官家族,說不介意這些也是假的。
再者,卿若是武將出身,小小年紀就殺過人見過血,只怕一般男子也是降不住她的,她又有郡主頭銜,尋常官家誰也不想取個祖宗當媳婦,打不得罵不得,只得在家供着。
卿家軍權甚大,又有陵陽長公主,卿若家世自然說不得什麼,她本身呢,又有軍功加持,容貌才學也算得上上等。再看蕭澤,蕭家祖上開國元勛,可是到了他這代,聖人也隱有打壓的意思,前幾年蕭老將軍又交了一半兵權,蕭家已有日漸式微之勢。
若合了卿若的心意,兩家聯姻,對蕭家也屬實百利無一害,而且蕭澤也是武將出身,長相也是上等,蕭家雖然式微之勢,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黎都到底也是數得上號的名門。
只是蕭澤說來也奇怪,前段時間對郡主極好,似乎都有了接受的意思,兩位死對頭的將軍都隱有鬆口的意思,偏在乞巧節那天,蕭澤彷彿變了個人一樣,在宴會上,當著京城貴公子小姐們的面,毫不留情地回絕了卿若的愛慕。
一時間,卿若被推上了風口浪尖,成了黎都公子小姐們的笑柄。都說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來女子追求男子就有失偏頗,結果還被男子那邊拒了,實在讓人可笑。
如今,那蕭公子又破天荒地帶了一名小妾來參加卿若的喜宴,自古小妾都是上不得檯面的,而蕭澤這般行徑,隱有羞辱卿若的意思,只怕明日,黎都又得添上一份市井趣事。
喜宴上,蕭澤醉醺醺地端着玉樽迎着四處敬來的酒。今日卿若大婚,哪怕抑着情緒,還是忍不住喝多了。
懷裏的美人柔目含情,可蕭澤卻提不起一絲興趣,待墨玉離了喜宴,他瞬間收住笑意,淡淡吩咐道:“下去吧。”
那美人也是有趣,離了辦喜宴的大廳的一瞬間,眼裏的柔情瞬間消失,甚至,還多了一絲厭惡。她揭了面紗,像拭去淤泥一般狠狠地刮擦着手臂和纖指。
直到手腕已經擦到泛紅才停下,美人扔了那依舊白潔的輕紗,咬牙看了一眼喧鬧的喜宴,然後消失在黑暗中。
而另一邊,蕭澤依舊兀自地坐在角落裏喝酒,離了美人,他的眼色逐漸迷離,腦海里回想起以前的事,準確來說是上一世的記憶。
上一世的他,因為卿若放跑的朔國三皇子,死在了亂箭之下,而卿若也為了救他,自刎墜崖身亡。
火舌妖嬈,那蠟燭的紅色一遍遍刺激着他回想起那日的場景,想起那從脖頸噴洒出的鮮血,和縱身倒下懸崖的紅衣將軍。
那紅衣將軍,不是旁人,正是卿若,若不是那朔國餘孽,今日婚宴的主角應該還是他。想到這裏,蕭澤的心又是一陣絞痛。
好在,老天都可憐他,又給了他一次機會。
蕭澤握緊酒杯,眼裏的戾氣一閃而過。這次,他絕對要護她周全,手刃了那亡國奴!
“你睡這邊,我睡這邊!”卿若跪坐在床邊,分配着兩人睡覺的地方。中間的被子被疊得歪七扭八把床分隔成兩個區域。
喜宴早就結束了,原本需要在門口守夜的丫鬟婆子也被墨玉遣退。只留下門廊寂靜懸挂的燈籠。
墨玉早就沐浴換了件貼身衣服,方才喝了醒酒湯,醉意已退了一半。
“阿若別折騰了,我今晚睡榻上吧。”
“那怎麼行,這是你家,怎麼能讓你睡榻上。”卿若驚呼起來,轉而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了,連忙壓低聲音繼續說道:“要睡也是我睡榻上。”
沒錯,就該她睡榻上,就因為賭氣請求賜婚,才惹得墨玉蹚了這渾水,現在還得讓墨玉陪她一塊演戲。
可是,這些年她天天想着怎麼討好蕭澤,不知羞恥的名聲早就傳了出去,京城大多數公子哥都都對她避而遠之,除了軍營里幾個關係好的兄弟,只有墨玉待她如初。
卿墨兩家為世交,兩位夫人也是摯友,卿若和墨玉也算是打娘胎便認識了。
墨玉脾氣溫順,與她關係又甚好,所以被蕭澤拒后,她才敢請皇舅舅為她和墨玉賜婚,一為與蕭澤賭氣,再者墨玉也不會真欺負她。
“放心!等你有了心儀的女子,我會同你和離,莫要因為我困擾。”卿若緩緩開口,再而抬頭,一雙清亮的眸子看向墨玉。
卿若光着腳,下去熄燈,眼神卻猛地滯住了。
她摩挲着燭台旁邊的香囊,上面用粗鄙的針法綉着辨別不清模樣的鴨子,實則確實一對白鶴。
這香囊繡的,着實丑得嚇人。
當初她為了趕着中秋送蕭澤香囊,連着幾個月都在練習女工,手上扎了好幾個針眼,這荷包就是她做成功的第一個作品,當初覺得太丑,送不出去準備扔了,結果墨玉覺得好玩,便要了過去。
時間久了,她都忘了這第一個綉成的香囊。
而最後做的那個,也是她繡得最好看的香囊,卻被某人當做糟粕,嫌棄得一無是處。
“卿小姐還是別碰女紅了,果然還是習武適合卿小姐。”蕭澤的話在她心裏回蕩,每想一次,就多一次刺痛。
“你怎麼還留着這個。”眼睛閃過一絲的光亮轉瞬即逝,淡淡問道。
“你做的第一個香囊,你雖不稀罕,我,我可稀罕的緊。”墨玉站靠在床邊,腦子被酒氣沖的,很是疲憊,但他卻又遲遲不肯上床。
墨玉眯着眼,看着燭邊摩挲着香囊的卿若,看的出來,她還是放不下那蕭澤。
一個少年將軍,一個巾幗英雄,英姿颯爽,的確相配的很。卿若第一次見到蕭澤時,是在戰場,在她命懸一線的時候,是蕭澤救了她。
太平一戰,卿若一隊先行打探軍情,途經山谷時,被敵方偷襲,五十人馬一個個在她面前倒下。好在蕭澤帶的軍馬緊跟其後,將她從刀劍餘暉下打撈出來。
她那一隊全軍犧牲,只有卿若活了下來,即使她的後背到現在還留了一道不淺的疤痕,手腕關節也休憩了三個月才能拿的起槍。從那次起,卿若就開始關注這位與她一般年紀的小將軍。
太平之戰時,墨玉還不在京都。墨父那時候因為科舉一案被貶青州,掙扎了四年,才東山再起,重回黎都,一路走到了尚書令的位子。但是就在那短短四年裏,卿若相識了蕭澤,從一開始的感激到後來的愛慕,待他回都時,他的阿若已經不再是阿若了。
“睡覺吧。”卿若猶豫片刻還是將那香囊靠近了燃了半截的紅燭。結果下一秒墨玉卻攔住了即將脫手的香囊。
一閃刀光透過半掩的窗戶,在墨玉眼前一閃而過。
燭滅。
墨玉突然離的太近,卿若失衡地向後退了一步,腰部靠在了桌子邊緣。房間漆黑,但卿若能明顯地感覺到墨玉的鼻息,一陣陣地刮過面頰,殘餘的酒氣混着墨玉平時最喜歡熏的松木香,卿若並不覺得排斥。
“阿若,我們睡吧。”
言罷,墨玉的手卻又捂住卿若的嘴,似乎不想讓她出聲,卿若立馬會意,聚精會神地開始注意些外面的情況。
屋內黑暗的環境忽然顯得格外寂靜。窗外的摩擦聲在這種環境下逐漸放大,從窗下斷斷續續延伸到屋頂。
卿若好歹是從戰場上摸爬滾打活下來的,這種偷襲的事遇多了。她悄聲拔下了自己的簪子,褪了最外面那件礙事的外衣。就等着屋頂上的人行動了。
果不其然,那人見屋內沒了動靜,立馬迅速地又從另一個窗戶溜了進來,隔着屏風聽取裏間情況。
本以為一切順利,那人正打算拔刀的時候,一股冰冷的涼意從脖子傳來。
黑衣人瞬間凝住呼吸,不知道什麼時候,卿若竟先一步繞到那人身後,用簪子抵住她的致命點。稍微一動,簪子就會直接扎入喉管深處。
“墨玉,點燈。”卿若換了手扼制黑衣人的脖子,拿簪子的那隻手施力打掉了那人拔了一半刀。
隱隱約約,卿若聞到了一股非常奇特的香味,只那一瞬。
“我倒要看看,是誰居然敢在本郡主新婚的時候,大鬧洞房的。”卿若說這話,彷彿在給這黑衣人下了死刑,她可不是那些忸怩的女子,死在她刀槍下的亡魂不計其數,如今多了一個不知好歹的小賊,實在算不上什麼。
墨玉點了蠟燭,舉着燈台湊到黑衣人面前。
卿若一把扯開面紗,還沒看見那人模樣時,不知哪個窗戶進了風,又滅了那燭火。
屋外響起了蕭澤的喚聲:“阿豚阿豚。”聲音被故意壓着,卻又能讓屋內的人聽清。
一聽見是蕭澤的聲音,卿若心神頓亂,抓住黑衣人的手開始鬆弛,開始關注屋外的情況。那黑衣人反應迅速,奪開卿若的手,趁着黑暗,轉身從窗戶那逃了出去。
卿若反應過來,怒道:“遭了,被他跑了!”
墨玉又燃了燭台,不悅地出去。見蕭澤大搖大擺地在院內走動,眯着眼問道:“喜宴早已結束,蕭將軍怎麼還到了我家後院?”
蕭澤一副醉態,聽出墨玉語氣不悅,笑着解釋道:“郡主大婚,爾等同樂,不免貪杯,誤了出府的時辰,醒來發現我那畜生不見了,特來尋尋,沒想到走錯了地方,擾了墨少卿。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畜生?”
“就是我最近養的一隻貓,少卿若是見到了,記得還我,我可喜歡的緊呢。”蕭澤繼續說道,絲毫不覺着得罪。
墨玉扶着門,轉頭看向卿若,而後者卻只低聲說了句“趕出去”。
“既然如此,我這就差人送蕭將軍回府吧。”
蕭澤眼皮微合,先是撇了眼墨玉,又掃了眼漆黑的房內,才不緊不慢地回復道:“不勞少卿費心,我一個人回去就成。”
屋內,卿若低眸死死地咬着嘴唇,她強忍着想要出去質問的想法。她看不懂蕭澤,一邊娶了小妾,一邊深夜又跑來她這婚房。
她可不知道,蕭澤身邊什麼時候養了個叫阿豚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