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你倒想得美
夜色微涼，初秋的山裏已經能感受到一陣陣涼意，但此刻老支書林大有家的院子裏依舊燈火通明，人還沒靠近院子就遠遠地聽到裏面的喧鬧聲和歡笑聲。老支書林大有滿臉通紅，手裏端着酒杯正在給省城下來的專家們敬酒，可杯子裏面的酒都灑得差不多了。幾個技術專家每個人的臉都是通紅的，一方面是因為燈光的原因，還有一方面是酒的原因，黑佤寨的米酒可是出了名的香醇和醉人。
“各位專家，聽我老漢講幾句。”
林大有邁着扭扭歪歪的步子在桌間晃動，而圍坐着的黑佤寨人個個哈哈大笑，好像在看熱鬧。林國強和國富兩個人一個勁兒吹口哨，被林國強阿爸狠狠地剜了一眼，轉頭阿爸自己卻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確實不能怪圍觀的人，主要是老支書的模樣實在是像極了唐老鴨。
“老漢我是生在解放前，長在紅旗下。年輕時候當過兵扛過槍，保衛過祖國的邊疆。複員后沒事兒干，組織問我怎麼辦，我說回家把地種。這一種就是幾十年，組織考慮我是個黨員，安排我做了黑佤寨的村支書。這村支書不好做，我是越做心裏越難受。你問我為什麼？我只能一一跟你說。”
老漢唱到這裏停了一下，昂頭將杯子裏所剩不多的酒液一口喝光，引來一片叫好聲。
“早先年是公社，咱們這裏地少人口多，靠着山裏的產出，勉強還能把命活。再後來各家分田地，承包到戶落實好，每家每戶少不了。但奈何山裡人思想重，每家每戶都不慫，哪家沒娃三五個，娃一多嘴就多，山裡養不起，只好出門去打工。打工苦打工累，背井離鄉還流淚，一年干到頭，只休幾十天，娃見面了都不認識爹。”
老支書停下唱諾，放下手裏的酒杯，從桌上拈了塊臘肉塞進嘴裏。圍桌的人們沒有一個說話的，老一輩的人默默地抽着煙似在回憶從前，年輕一輩的人則流露出一幅苦楚的模樣，黑佤寨的人生活着實太不容易。這不僅僅是黑佤寨的寫照，更是無數個山區人民的生活的縮影。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背井離鄉，去往千里之外打工。為了生活，他們不得不與子女分離，只為掙取子女的生活費和教育費。生在山區，生活從來就沒有容易過。
“都說改革開放好，黨的政策呱呱叫，咱這窮山溝也來了幫扶隊，幫扶隊給幫扶，給了雞鴨又給牛羊豬，只奈何越幫扶越窮苦，全賴山裡人油水少，把那牛羊豬全宰下肚嚼。我這個村支書，最怕一件事，那就是開大會，每次開大會，挨批里總有我一個。好在我臉皮厚，硬捱了四十年。我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咱們過上好日子。”
偌大的庭院裏鴉雀無聲，老支書林大有一臉酸楚，伸手擦掉臉上的汗珠和老淚。這麼多年，老漢一肚子苦水沒地方倒，今天喝多了酒反倒全部倒了出來，這讓他輕鬆了不少。
“叔！你放心，我們一定能過上好日子！我向你保證，向***保證！”
林國強站起身來，大聲呼喝。
“對！我們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林國富站在林國強身邊，激動地揮舞着雙臂。
“就是，老叔，鄉親們肯定能過上好日子，你不要着急。你看國強他們這樣的好娃越來越多了，黑佤寨發達致富指日可待。”
領頭的技術專家老吳壓着激動的心情，耐心地勸着老支書。
“我相信的，相信的。後面就靠專家們好好地帶帶娃兒們，娃兒們沒啥經驗，
還是要靠你們多幫扶呢。我們這些老漢都老了，沒啥大用了，只能為你們做點後勤保障的事情了哈，還請你們多包涵，多多擔待。”
老漢的真誠樸質讓老吳格外感動，讓他格外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似乎又重了不少。原本他是不願意下來的，誰樂意從天天坐辦公室的清閑工作跑到大山裏面看風景。但來到黑佤寨后，老吳心裏卻慢慢開始動搖。自己作為國家培養的幹部和人才，居然如此地脫離了群眾，離農民如此地遠，這讓老吳心裏慚愧不已。
“叔，你放心，我們一定盡心儘力。”
一場熱鬧的聚會在深夜落下帷幕，林國強和阿爸沿着石板路往家走去，爺倆一路上都沉默着。
良久后阿爸咳嗽了一聲，驚醒了默默走路的林國強。
“你大有叔今天晚上可算是用心良苦喲，這麼多年的苦水全都倒了出來，真是怪難為他。”
“是，大有叔是挺不容易。”
“嘿嘿，你們哪只看到他的不容易，卻沒看到他的耍滑頭。你以為村支書是那麼好當的？又是隨便哪個可以當的？為哪樣你大有叔可以當幾十年的村支書？呵呵，娃兒，你還嫩呢。”
阿爸嘿嘿一笑，月色灑在他的臉上，似乎有點落寞。
林國強皺了皺眉頭，顯然阿爸這話里的意思有很多，但他卻吃不準。
“大有是不容易，但也沒那麼不容易，不然他娃國定能拉扯起那麼大一支包工隊？但換個角度來看，大有也確實對咱們寨子盡心儘力了。換了我的話，恐怕早就撂挑子不幹了。黑佤寨可是個連石頭都要榨出油的地吶，呵呵。”
“阿爸，你這話我不太聽得明白咧。”
“你聽得明白就怪了，我都說了你還嫩。讓你去省城端鐵飯碗，你非不肯，非要窩在這山溝溝里。現在好了，機會沒得了，你也只有沉下心好好搞這個事情了。反正我是看不懂，這洋芋還能變成金疙瘩不成？”
阿爸搖了搖頭，對林國強在做的事情不置可否。
“哈哈哈，現在時代不一樣了，機會太多了。阿爸，你好好看着，我一定會把這事情做成的。不光要做成，我還要做大。不要小看這洋芋喲，說不定它就是我人生的敲門磚呢。”
“唉，你也大了，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了。你自己加油，缺錢的話告訴阿爸一聲，我那點還有些錢，那是留給你砌房子娶媳婦用的，你要你拿去。”
林國強聽到老漢說這個就頭大，趕緊開溜，跑在老漢前面打開自家的院門溜回了自己屋裏。
“你這娃兒，你到底想好多歲數結婚？”
老漢在林國強身後怒喊，卻沒有得到回應，氣得阿爸一腳踹在院門上，卻扯到了自己的傷勢，一瘸一拐地回了屋。
“娃兒要結婚了？剛剛我聽你在院子裏喊。”
林國強阿媽將阿爸迎進了屋子，急忙問阿爸。
“結個屁！他現在心裏只有他的洋芋，哪裏想得到要結婚。”
“那你喊啥？”
“唉，真是愁死人吶。”
“你愁個啥子，那個小吳姑娘不是還在呢嘛，你急啥。娃兒的事情，你莫催。”
“哎呀，你就別啰嗦了，睡覺，睡覺。”
半晌之後，林國強聽到父母房裏不再有聲音傳來，才拿了衣服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