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沈祠修譜

第四十五章 沈祠修譜

第四十五章沈祠修譜

夜幕沉沉,拉了半張臉的月兒為層雲阻隔,放不出光來,唯有天邊幾顆孤星閃爍,輝映着塵世間的萬家燈火。

沈府院裏,忙碌了一天的僕婦們已捻去燈芯,唯主卧里沈家老爺的房裏仍燭光大綻,一臉倦容的沈浪撫着臉窩在躺椅上,卸去妝容的沈夫人正侍立椅后,貼心地為沈家主捏着肩。一張尖梢臉上勉力堆起幾分笑意“這幾日卻是有勞相公支應了!”座上的沈家主皺起幾分眉頭嘆道:“修譜此事雖不需多大個排場,但也講個嚴謹有度,不叫人說道,這幾日寧可辛苦些,也莫要出什麼紕漏!”那身後女子又柔聲問道:“楓兒入官籍的事,相公也處置妥當了么?”座上的沈家主聞言一僵,面色不豫道:“等忙完這陣子再談此事!”那沈夫人尤不依不饒“咱沈府雖是沒落,可公公餘蔭仍在,怎生連個官籍都入不上,只相公拉下臉皮來,這點小事怎會不肯幫忙…”座上沈浪聽得眉頭大皺,忍不住呵斥道:“個中緣由豈容你一婦人揣度?!”沈夫人聽得眉梢豎起,一隻手狠狠拍在沈浪身上,面上再無半分造作之色,長發一撩冷聲道:“好你個沈浪,前些日子拿了我爹爹八百兩銀子,說要擺平此事,及到今日,仍無半點消息,莫不是私昧去不成!老娘嫁到你沈家,圖的不就是誕下子嗣能入得了官籍!我爹爹雖出身卑下,半輩子也攢下了偌大個家業,唯仍是市籍,徒遭他人取笑,只要撒下大把錢銀,那吏籍自是捐得,只這孫兒入官籍一事,還要你沈家的門路!今次你再搪塞,我段不與你干休!!”座上的沈浪直起身子,沉吟片刻,方才黑着臉解釋道:“明日裏那主持修譜的沈嗇夫正主管入籍一事,前些天五百年銀子送到他府上,說是請他修譜,他夫人亦是應下,待明日此事辦完,我便宴請他一番,到時再談及此事。此人門道精通,端是老狐狸一個,不過平生最喜財色二字,不濟明日便請他去那梨香院快活一番,定從他嘴裏套出個準話來…”那沈夫人聽此方才面色稍緩,二人收拾完畢,便一同睡去。

次日天還蒙蒙亮,沈家僕人忙活起來,沈浪將一應事宜安排完畢,便坐於正廳候着。這神京沈家原是南遷來一支,沈貫沈將軍父母早亡,為謀生計入伍戍邊,待建功立業之後,想着在這神京城裏再開出一支來,便請人修建了這沈家家祠,就建在這沈府南面小院落里,奈何沈家人丁奚落,故而定下三十年一修的規矩,今次沈府誕下兩兒,正能趁此修冊入譜。

待到近午時分,方有一輛馬車施施然停在沈府前面,掀開帘子,便見身着儒衫一面目含笑的乾瘦老者從車裏探出身來,沈家主口稱‘叔父’忙不宜遲地迎了上去,將將將老者迎入中門,便聽得老者感嘆道:“當年老夫還任軍中文書之時,因同為沈姓,便與沈將軍交厚,當年沈祠落成,也請老夫前來主持,光陰似箭,一轉眼你這小娃娃已成家立業,而你家沈祠也到了要修譜的時候了!倒不枉老夫再跑一趟!”沈浪連聲稱是,將沈嗇夫迎入中門,轉入南院,便見一處樓牌上雕着飛檐,中間立一牌匾,上書‘沈家家祠’四字,門前右側栽一丈許高柏樹,左側是一略矮些銀杏,寓為緬懷先輩。

沈浪攙着沈嗇夫邁入堂內,沈貫髮妻劉氏領着沈浪的正夫人與如夫人捧着三個銅盤,盤中裝着譜碟步入堂內,兩小兒沈染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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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楓攥着母親的裙角跟着入了堂,家丁僕婦則端立於堂外。待眾人皆立於堂上,待到及時,門外一聲呼喝,便由沈嗇夫宣讀擬好的譜序,序中所言,無非憶及沈貫功績,說明修譜緣由,祈求祖上保佑沈家福祚延年之類。譜序宣完,便由沈嗇夫領頭,為神主位的沈家二先祖敬上一香,沈家一家老小皆向排位上的沈貫與沈貫之父的畫像拜服。一禮拜完,便由沈嗇夫上前宣讀舊譜與改譜,誦讀完畢,便由沈浪的正如夫人與膝下兒子上前叩拜。再禮拜過,便由沈嗇夫從懷中掏出一紅一碧兩個玉色小瓶來,沈浪亦取出懷中肋差交於沈嗇夫手中,沈嗇夫面目含笑走到沈染與沈楓兩小兒面前,便要割指取血。那白胖的沈楓小子見狀已是嚇得不輕,忙慌地躲到自己母親裙下,怎麼喚都不出來,只能沈浪黑着臉把這小子拽出來,狠狠按住,沈嗇夫方才將粉嫩小手上開出個口子,將血收入紅玉瓶內,再將血液與瓶中藥液搖勻。一番作罷,小胖子仍嚎啕不止,只沈浪黑着臉一眼狠狠瞪去,這小子才在母親的安慰下漸漸收了聲。再轉向沈染那邊,蓬頭小子雖打着顫兒,仍一步不退,獨一雙小手緊緊背在身後,抿着嘴不出聲兒。一旁一身素衣面容清麗的沈家如夫人轉過身來,柔柔看着這倔小鬼,微微頷首,這蓬頭小子方才將將伸出手來,任眼前這老漢劃破指頭取血,裝入那碧玉瓶中。

準備妥當,沈嗇夫便上前將兩個小瓶依次傾入一金築小瓮之內,向里看去,瓮底鋪就一層暗紅血色,兩條血線絲絲沒入瓮中,一條一入瓮底便溶於那層血色之中,再不分彼此。另一條卻不甘於此,淌在血中好一陣子,方才打着旋兒沉入瓮底。沈老漢見此面色微沉,卻不多言語。默不作聲地將譜園完,待眾人將拜完新譜,方才隨沈浪步出堂外,又不聲不響地將一物什塞入沈浪袖中。

待諸般事了,日色已昏,沈家主便拉着沈嗇夫欲往梨香院內宴飲一番,以示報答,那沈嗇夫卻言只尋一清雅之處小酌一番便可,沈浪一時摸不清頭腦,便被沈嗇夫拉着進了一清凈小館內,一桌菜點滿,二人便漸酌漸飲起來,幾杯酒下肚,饒是沈浪耐不住性子,出言問道:“當日言及叔母之事,不知叔父可有辦法?!!”那沈嗇夫悠悠然一杯酒下肚,方才開口道:“你我兩家通好,你叫我一聲叔父,我亦不瞞你。沈貫老兄昔日勇武非凡,受王上賞識賜下爵位,本該前途無量,福延後世,奈何天不遂人願!沈老兄在當打之年遭蠻人所害,故而未有寸進。你沈家遭此變故,王恩延及一世已是大幸,若依規制,斷無入官籍之理!”待沈浪面露急色,這老漢才施施然接道:“只王上待將門子弟優渥,門中有才能者優為提拔,專設武院一座,選取將門子弟與有習武資質者傾心培養,若能入武院,在院中稍加打磨,他日莫說改入官籍,封侯拜將亦可期也!”沈浪聽此,不由雙眼放光,急聲道:“依叔父所見,吾兒能入武院否?”沈老漢輕笑一聲“依例斷無可能,可若有人保薦,加之那孩兒確實有將帥之資,可以旁聽名額入院,若表現優異,便能轉為正式!有賴聖恩,老夫許以編撰名冊一職。其中關礙,更不復多言!”沈浪起身將沈老漢酒杯酌滿,舉杯敬道:“全賴叔父周全,但有所言,莫敢不從!”那沈老漢端起酒杯,兀自言道:“家中荊妻出身貧賤,故而染上這貪財的毛病,我已斥她‘兩家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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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誼’,怎可平白占你的便宜!”沈浪好話說盡,那老漢卻不搭茬。

待酒過半餉,沈老漢方才提道:“修譜之時曾與你一物,不妨拿出看看!”沈浪聞言一愣,從袖中掏出一碧玉小瓶來,摸不着頭腦便向老漢請道:“還望叔父指點迷津!”那老漢嘿然兩聲“便是從你那妾生子指間取得,你且將指間血滴進去,看看如何?!”那沈浪依言取出肋差,於食指間劃開小口,將血滴落,卻見那瓶中血液竟分作兩團,涇渭分明,互不相容。沈浪見此不由面露驚懼之色,急聲道:“這…這是為何?”那沈老漢聞言冷聲道:“你家中醜事,本與我無關,但你叫我一聲叔父,也不能平白讓你被人誆了去!!”驟聽此言,沈浪雙目怔怔,面色陡紅,又由紅轉白,忽地蹬起咬牙厲聲道:“我便要殺了這賊婦!”那沈老漢忙將沈浪拉住,出言勸道:“不可,不可,你這夫人艷名傳滿神京城,若今日不問緣由便將其打殺,明日你沈府的醜事便要傳的全城知道!到那時,賢侄必為天下人恥笑!不若將那婦人漸漸冷落,待無人記起時,要打要殺便隨你,再無多大關礙!”沈浪氣得滿面通紅,幾杯酒急急下肚,方才將心火壓下,略作思量這才向沈老漢抱拳謝道:“今日叔父既解吾之急,又能顧及吾之顏面,方知叔父真真將晚輩作子侄看待,往後叔父但有所求,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沈老漢默然半餉不由悠悠嘆道:“我老了,自沒了向上專營的心思,家中財貨也將將夠我揮霍!要問我所求,但世間美物,愛之憐之,予宇欲求!”見沈浪俯身聽過,那老漢便自幽暗的壁影探出頭來,伸出手撣落鼠須上的幾顆酒珠,陰惻惻笑道:“聽聞賢侄自西域得了件白玉袍子,上面尤自墜了兩顆紅玉珠子,美輪美奐,見之養眼,懷之暖身。老漢身子孱弱,每臨寒日,交感尤甚,不若賢侄把這袍子借我披披罷!”見那沈浪面色轉黑,那老漢傾杯酒入喉,含混不清地勸道:“賢侄可知這衣上染污,尤可濯得;若這白玉有暇,則不復完璧啊!”沈浪低下頭,昏黃的日光下,映得一張臉色青白不定!

午月的天氣越發酷熱,夏蟬在樹蔭里放肆地長鳴,沈家小公子的臉上越發圓潤起來,滿臉憨笑的小胖子哼着歌兒,手裏捏着個小木鼓,挺着肚兒顛顛地在沈家院子裏穿行,要問沈家小少爺為何這麼撒着歡兒,自是那個得了父親寵愛的小雜種前日裏不知何事惹得父親盛怒,不禁狠狠給了他一巴掌,還勒令他再不許踏入前院半步,只能和一群僕婦擠在後院過活!今日小少爺剛剛得了新玩意,便要好好讒讒那下賤胚子!讓他和他那表子老娘開眼看看:誰才是這沈府里的主子!

小胖墩嘚嘚地跑進後院,卻瞥見廊道盡頭有一女子身着白衫蹲坐在小馬紮上,將一頭烏髮浸入盆中。小胖子陡此情景不由藏身石柱之後,瞪大眼睛,細細看去!只見那女子伸出細白的前臂將一頭烏亮亮攏起,露出如皓月般潔白的頸項來,抻直如青蔥般的指丫將如黑瀑般的秀髮散作一團水光,柔柔的暖陽打着飛濺的水珠之上,綻出星辰的光澤!女子擼起袖子,手肘之上卻見零星青色瘀痕。女子轉過頭來,卻見一張如瓷器般光澤流轉的面容上無喜無悲,一雙暗沉沉的眸子穿過長長的迴廊、微醺的陽光,穿透層層屋檐、厚厚石柱,穿過整個夏日冷冷看來,竟同那供桌上的菩薩一般無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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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劍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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