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紅滿荊南寺
第四十章紅滿荊南寺
已是初春時節，南郡里料峭的春風帶着些許濕氣將往來行人的薄衫浸透，半開臉的太陽淌着柔柔的春意把目光瞥在這方土地上，微凌的寒風澆不透人們心中的熱切，還漫着薄薄晨霧的曲江之上已撐起了幾葉打漁的烏篷船，趕着進城討生活的行腳客架着驢車連聲吆喝着進了江陵城，就像那江邊的河柳，捧着半片春光便樂開了芽兒！
城裏的公子哥們是斷然淌不得這傷風的，尋個遮風避雨又能飽覽春光的妙處，邀三五伴兒，備上些薄酒，推杯換盞，酒酣腸熱，吟上幾個小曲，便品得這十分滋味，飽食酣睡必是不肯酒醒的，唯等得這花紅柳綠方肯回過身子，樂得一笑。
卻道這乍暖還寒時候，哪裏求得個尋歡的妙處，自有那曲江邊上槐安鎮旁的一座古拙雅趣的山間寺院，據聞此間原因風景秀麗，水陸皆宜為江陵郡守看中，斥資甚巨，開衫鑿石修建一座山莊，十餘年前，佛教初傳此處，郡守將此間獻上以供諸僧傳法，那神京城來的和尚出手亦是闊綽，又募集人力往山間開鑿數里，結成一片院落群，別起一座荊南寺，年年皆有高僧大德講經傳法，不過往來其間以達官顯貴居多，公子哥們未曾有所聞。
直至十年前，不知何許人，在這滿院山牆裏栽得許多花樹，這山裏的和尚種樹倒是一把好手，將一眾花樹料理得分外喜人，每至初春世間，牆外的花枝上還連着未苞開的花骨朵時，這牆裏面的已是爭奇鬥豔起來，其中開得最多最艷的定是院裏的一眾山桃樹。每至天氣初晴，
元陽咋暖，院裏的花兒便爭着鬧着擠在了枝頭上，一路走來，香風四溢，端端是一朵竟比一朵嬌艷，身上半分寒意也無。便是見識不俗的公子哥兒，初次來此定叫他迷了眼去！此次，這勞什子寺廟便成了公子小姐們的心頭好，便是不懂佛的，耐着性子聽那賴頭和尚絮叨完，定要在這山寺里飲酒賞花，方至暮里才得歸還。
去歲妖亂，此處山門緊閉，不接閑客，今歲亦不復開，只叫公子們氣惱，暗裏揶揄這些個和尚妄想把這滿山的春光都關在寺里哩！
迴環江面之上，幾葉偏舟穿過薄薄霧靄凌波而來，那為首的客舟上頭一面容清古的素衣老道正打坐上頭，旁邊立着一面泛紅光，寬面大耳一臉絡腮鬍的玄衣老道正瞪着老大一雙牛眼在一旁嘟囔着。素衣老道不堪其擾，方才抖了抖眉毛，睜開眼數落道：“長庸師弟，你我這般年紀，怎麼還同那頑童一般作氣，那南郡太守雖令我等原來此處共議妖亂，可禮數向來也周到，不曾絲毫怠慢我等，這邊也就夠了，總不過是往來多靡費些時日，哪來的這般火氣？”那紅臉道人把鬍子一揚，不忿道：“卻不是這太守的緣故，只是那荊南寺的法嚴和尚向來目中無人，未把我道宗放在眼裏，往年將共議之所放在這和尚的道場也罷了，今次妖亂，他佛宗求我道宗助拳之時，也這般趾高氣揚，還讓我等前來就他，當我道宗呼來喝去的不曾！”那素衣老道聽得眉頭緊皺，顏色微肅，斥駁道：“宗脈興衰之際，哪容得這你這般捻頭掐尾，那魔宗西至，豈肯容我道宗獨存，此正當佛道兩宗同氣連枝，共扼其勢之際，當心懷大體，休作小兒之爭，當禍亂平定，世尊定與我道宗一個公道，天下人共鑒之！當下休要多言，須以大局為重！”那紅臉老道轉身入內，再不復多言語。
待到舟行至荊南寺岸前，微微瞧見寺院正對岸邊的朱漆側門，舟上的老道忽而神色驟凝，旋即面色陡變，提劍騰身而起，化作一絲柳葉便向江岸上盪去，那紅臉老道見狀，吩咐四下停舟略候，長身而起，掠起一陣清波，緊隨老道身後，二人幾個縱身落於荊南寺門前。卻見那滿院桃花竟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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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門沿漫了出來。那長青老道沉聲道：“你東苑，我西苑，臨變以劍氣為應！”話音未落，便騰身躍入門內，那長庸老道略作猶豫，亦翻身躍入院門。
正是寺內桃花盈滿之際，更添嬌艷的花瓣或隨風而舞，或淌作一地，滿院皆是刺鼻的花香。長庸踏空而行，面色更沉，待到及到那西苑主寺，方見一生活男子身着黑衣，坐於階上，衣衫未整，置劍於身旁，一面只手撐地，擬坐醉態，一面引紅艷桃花佐酒，好不快意。
那長庸老道當下怒意更甚，當頭喝道：“這滿院之景皆為閣下所為？”那黑衣男子一面將酒傾於階前，一面醉意朦朧含糊道：“你看這滿院春花可燦爛否？”長庸在忍不住，拔劍而出，一道怒意紅芒便直直向男子面上削來。待到劍芒及面，男子酒意方才消散幾分，指尖帶過幾道烏光，便將劍芒擊碎。滿牆風花迷了眼向屋檐上看去，一目之下不由惱道：“好個不知死活的來壞爺爺的酒興？”言語間提劍便斬，倏忽間，一道煞卻無數春光的黑芒便落到長庸劍前，長庸老道打起十二分氣力，凝成一道透亮紅芒綻於劍上，推劍便向黑芒迎去，脯一相接，長庸老道面色大變，一張紅彤臉漲作豬肝色，紅色劍芒如遭重擊，宛若漫天花瓣四濺而出，繞老道一身修為源源不絕續於劍上，亦被轟入屋樑之內，長庸自是叫苦不迭，心知這一身元氣若是稍續不上，今日便要亡於黑芒之下。
便當這時，長青老道趕到此處，一身青光流轉，一掌拍在長庸背上，勁氣透體而出，方才將那渾重烏芒擊碎，那黑衣男子見此嘿然笑道：“嘿，又來個送死的！”那長青老道一面將長庸內傷穩住，一面直言道：“且去那山門外候着，此戰你插手不得！”長庸老道揖禮領命而去。那清古老道上前兩步，腰間配件化作一道青光落入手中，清喝道：“道宗長青請閣下賜教！”見那階上的醉漢不應，只將手中劍光抖轉，化為一道青絲墜入紅花從中，那男子翻來覆去又是只手一抓，攏起一團黑芒便向那青光迎去，怦然交響，青光應聲而散，卻分化作數十道流光向那男子濺來，一擊之下，竟將男子四肢處洞出十餘處拇指粗細的血芒，綻出縷縷青煙。那男子遭此重擊，只驀然一愣，醒轉來滿身酒氣皆去，雙目綻出一道冷光，怒意更盛於前，提劍胸前冷冷笑道：“這世上何處都不缺多管閑事的蠢蛋，今次我便讓天下人看看，我魔宗之事，豈是爾等村夫能插手得？！！”一身魔功催動，魔劍幽芒森森，與那縷淵光湛湛的青輝遙遙相對！
那黑衣劍客低吼一聲，身形化作一團黑光向那素衣劍客捲去，那素衣劍客一聲冷哼，周身碧光大綻，化為一道青芒當頭迎上。霎時間，二人身形已交縱數回，院內劍唳雷鳴，不絕於耳，青黑交錯的劍芒散作無數，將紛紛揚揚深色、淺色的桃花拋作漫天花海。
待院內二人分立兩旁，卻可瞧見，那黑衣劍客衣衫破碎，周身孔洞遍佈，連血也流不出，只冒出一股股青煙。而那素衣老道，一身袖袍割裂，頭上髮髻散落，臉上多出一道淌血的劍痕。那黑衣劍客對滿身傷痕不以為意，只瞥見那古怪黑劍之上一道幽芒流轉，那滿身傷痕中的青色劍氣竟仿若被無形之力消弭。未過須臾，黑衣劍客又是一聲怪吼，黑色劍芒宛如怒濤般翻湧，捲起漫天花海，又化作一條黑色龍蛇，躍出海面，凶威赫赫，直向素衣老道噬來。那老道卻不管不顧，只一臉肅容，將一身元氣凝於右手之上，將這碧淵長劍一手擲入空中，待到黑龍臨近，方才一掌拍在滯空的長劍劍脊上，一時間，劍作鏘鳴，碧光大綻，悠悠劍鳴中，那碧色長劍竟凌空解體化作萬千記青絲，宛若萬千隻蜜蜂嗡鳴着四散而出，頃刻間，便將那黑龍洞穿，這漫天桃花亦為之一滯，轉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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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院花影便被擊作碎糜。那老道一身元氣鼓動，滿院蜂群仿若得到號令般向黑衣劍客群涌而去。黑衣劍客見之大駭，周身劍芒涌動，化為層層青碧色光幕護在身前，只是這漫天蜂群宛若無窮無盡，將那一道道劍幕磨成粉碎。那黑衣劍客心知此勢不可久持，便要拼就一身傷勢突出重圍，劍影揮動間化作一條莽龍撞入劍海之中，眼看着便要翻浪而出。那素衣老道見狀，不憂反笑，雙掌合印，一時間，一作二，二作三，青碧劍絲再分作億萬無色遊絲，充斥於這天地之間。那黑衣劍客抬眼看去，只覺遍目皆是劍影遊絲，再也不見它物，亦不知這南北西東，置身劍海之中，只覺無時無刻不有無色劍芒朝自己衝來，敲擊在薄薄的劍幕上，不知何時起，亦不知幾時終。
方到這時，劍界之外便傳來老道的一聲清笑“今日便叫你這兇徒嘗嘗老道‘乾坤劍界’的滋味，你等着被磨成迭粉吧！”那劍界內的黑衣劍客聽聞此聲不由面露疑色，在劍芒中呆上片刻，才發現，這無色劍芒不禁速度弱了，連力道都比那青色劍芒弱了三五分，這才面露恍然，扯嘴冷笑道：“什麼個劍界，說到底不過唬人的功夫，此等偽界，正當以力破之！”言語間，目露狠厲之色，單手執劍反撩，劍尖幽光大綻，直向丹田氣海刺來，那黑衣劍客口中喃喃有聲“人我須彌，剎那生滅，六欲諸天，自性照我！”一聲喝畢，那枯枝邪劍宛如重獲生機，汲取一身氣血，生枝發芽，化作一片烏木龍鱗覆蓋在劍客的血肉之上，隨着一聲聲痛喝，轉眼間，黑衣劍客便化作一尊三丈高枯枝交錯的烏木龍神，一身鱗甲邪光涌動，一條龍尾在身後擺動，一雙邪目微睜，扭曲殺意便如刀刃般迸射而出。龍神仰天長嘯，內里一陣紅芒涌動，劍芒如潮水般涌道身上，只發出如斬金石般連綿不絕的敲擊聲，龍神大尾一卷，便將周身劍芒擊碎，雙腿一蹬，便化作一團黑色流光向這茫茫劍界撞去。
長身似劍，將奔涌而來的劍潮分作兩浪，不多時，便觸及到一層如薄織般的堅韌劍絲如帷幕般化作這劍界的外圍，旋即雙手握拳，一身巨力奔涌，磷光陣陣，宛如一雙怒戟般射在劍幕之上，交擊之處火光錚錚，可卻能瞧見，那細密劍幕竟頃刻間稀薄了許多。
那界外老道見此，不由眯起一雙細眼，待到那龍神伸展雙臂，欲故計重施之時，陡然間，雙手微抬，十指向扣，發力向中間攏去。一擊之下，那遮天劍界竟驀然向中間收攏，化為兩隻巨掌，將中間的龍神死死壓住，萬千劍芒攏作一團，化為更加鋒銳的劍絲死死勒入龍神的血肉之中。
頃刻間，便瞧見墨綠色的血液仿若泉涌，那龍神亦忍不住發出凄厲的慘嚎，眼見那寸寸劍絲便要勒緊龍神的骨脈之中，那龍神凶性大作，強撐起方寸空間，龍首微仰，一口赤紅色怒息便噴涌在周身的劍幕之上。那劍界之外的老道哪裏料到這邪息竟能透過劍幕而出，觸不及防之下，雙手之上遍佈紅色的瘢痕，說也奇怪，那紅息濺入老道雙臂之中，便如魚入水般融入老道的血肉，老道脯一催動元氣，便覺邪念仿若附骨之疽般在心頭湧現，一身清凈境界險些被全然毀去，清古道人不敢大意，奮力之下將劍界收回，兩合劍幕相接，隨着一聲慘嚎，竟將那龍神的右臂齊肩斬斷，那龍神滿身血污地脫然而出，顧不得再作計較，便化作一團烏光向遠山遁去。那老道亦是心神不穩，跌坐在房樑上靜自凝息，欲將體內的邪息逼迫而出，可反觀內視，竟尋不見那邪光的蹤跡，仿若生生消弭在血肉之中，只能清觀自照，防範着不是如奔濤激涌的邪意。待心念略作平復，方才向寺外踱步而去。
寺里的桃花仍無知無畏地開着，正如那一場春宴飲過，今宵酒盡風殘，獨獨桃花依舊!
（本章完）